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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3)


  但是那漫長的一天和昨天晚上那些「草芥之民」還在對他起著作用。而且他在車上讀到的令他生氣的東西還在他心裡燃燒。

  「是怎麼回事?」露絲見他在壓抑自己的怒氣感到吃驚,突然問道。

  「沒有上帝,只有不可知之物,而赫伯特·斯賓塞就是它的先知。」這時布朗特法官正在說著。

  馬丁對地轉過身去。

  「不值錢的判斷,」他冷冷地說,「我第一次聽見這話是在市政廳公園。說話的是一個工人,他倒應該更懂事一點。從那以後我曾多次聽見過這話,每一回那討好賣乖勁都叫我作嘔。你應該為自己感到丟臉的。從你的嘴裡聽見那高貴而偉大的人的名字簡直就像見到一滴露珠落到了髒水塘裡。你可真叫人噁心。」

  這話簡直像是個晴天霹靂。布朗特法官瞪大了眼望著他,一臉中了風的樣子。滿室沉默。莫爾斯先生私心竊喜。他看出他的女兒惶惑了。那正是他希望辦到的事——把這個他所不喜歡的入內在的流氓氣逗引出來。

  露絲的手在桌下求情似的尋找著馬丁的手。但是馬丁的血已經湧了上來。身居高位者的智力上的假冒偽善令他怒火中燒。高等法院法官!不過幾年以前他還在糞土甲仰望著這些光輝人物,把他們看作神靈呢。

  布朗特法官鎮定下來,打算繼續說下去,他對馬丁裝出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說話。馬丁認為那是因為怕太太小姐們不安的緣故。這叫他更憤怒了。世界上難道就沒有誠實麼?

  「你不能和我談斯賓塞,」他叫道,「你對斯賓塞的理解還不如他的英國同胞。不過,我承認,那不是你的錯,而只表現了這個時代可鄙的一面——無知。今天黃昏我來這兒時就遇見了一個例子。讀到了一篇撒裡比論斯賓塞的文章。你應該讀一讀。那書誰都可以弄到,哪個書店都可以買到,公共圖書館也可以借到。跟撒裡比在這個問題上所搜集的材料一比,你對那位高貴的人的毀訪就會顯得太無知,太貧乏,你應該感到慚愧。那可是創記錄地可恥,能叫你的可恥相形見絀。

  「有一個連污染他呼吸過的空氣都不配的學究式的哲學家曾說他是『一知半解者的哲學家』,我覺得斯賓塞的書你就沒有讀過十頁,可也就有好些這樣的批評家(他們照說應該比你聰明,可他們讀過的斯賓塞比你還少)卻公開挑戰,要斯賓塞的信徒從他所有的作品裡提出一條屬￿他自己的思想來——從赫伯特·斯賓塞的作品裡找他自己的思想!可是整個的科學研究天地和現代思想都打滿了斯賓塞天才的烙印;斯賓塞是心理學的鼻祖;斯賓塞掀起了教育學的革命;因此法國農家孩子們今天才得以按照斯賓塞制定的原則接受到讀寫算的教育。那些人類中渺小的蚊蚋,吞食著從技術上應用他的思想而得來的黃油麵包,卻叮咬著他死後的名聲。可他們腦子裡那一點點可憐的有價值的東西主要還是靠斯賓塞得來的。毫無疑問,若是沒有斯賓塞,他們那點鸚鵡學舌的知識也是沒有的。

  「可牛津的費爾班克司校長那樣的人——他的地位比你還高,布朗待法官,竟然說後世的人會把斯賓塞拋到一邊,把他看作個詩人、夢想家,而不看作思想家。全是一幫胡說八道的牛皮匠!他們之中有人說《首要原理》也並非沒有絲毫文學魅力;還有人說斯賓塞是個勤奮的實幹家而不是獨創性的思想家。胡說八道,牛皮匠!胡說八道,牛皮匠!」

  在一片死寂之中馬丁突然住了口,馬丁這番大放厥詞把露絲全家都嚇壞了。他們是把布朗特法官當作權威赫赫成就顯著的人的。晚宴的其餘部分簡直就像是喪禮。法官和莫爾斯先生把談話限制在了彼此之間。其他的談話也零落散漫。然後,當露絲和馬丁單獨在一起時兩人便吵了起來。

  「你簡直叫人受不了!」她哭了。

  但他仍然餘怒未息,仍然喃喃地說著:「畜生!畜生!」

  她肯定他侮辱了法官,他反駁道:

  「因為我說了他真話麼?」

  「真話不真話我不管,」她堅持,「禮貌分寸總得講的。你沒有特權侮辱任何人。」

  「那麼布朗特法官又有什麼特權侮辱真理呢?」馬丁問道,「侮辱真理肯定是比侮辱一個像法官這樣的小人嚴重得多的失禮。他的行為比不禮貌嚴重多了。他誹謗了一個已經死去的高貴的偉大的人物。啊,畜生!畜生!」

  他那複雜的怒火又燃燒了起來,露絲簡直害怕他了。她從來沒有見他發過這麼大的脾氣。那脾氣來得那麼莫名其妙,那麼突兀,她簡直無法理解。然而就在他那恐懼之中卻還有魅力的神經在顫動,它過去吸引過她,現在仍然吸引著她——逼得她向他倒了過去,在她那瘋狂的最後時刻她伸出了雙臂摟住了他的脖子。那天發生的事傷害了她,冒犯了她,然而她卻還在他嘟噥著「畜生!畜生!」時躺在他的懷裡發抖,他又說出下面的話,她仍然在他的懷裡,「我術會再到你們家飯桌上來惹麻煩了,親愛的。他們不喜歡我,我也不該去惹他們討厭。而且他們也同樣叫我生厭。呸!這些人真噁心!想想看,我竟然天真地做過夢,認為身居高位的、住高樓大廈的、受過教育的、有銀行存款的人全鄙高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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