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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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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信時坦率地告訴露絲他之所以無法去看她是因為他最好的衣服已送進了當鋪。他也告訴她地病了,但已差不多痊癒,在十天或兩個禮拜之內(也就是信件去紐約一個來回的時間裡)贖回了衣服就可以來看她。 但是露絲卻不能等十天或兩個禮拜,何況她愛的人還在生病。第二天下午,她就由亞瑟陪同,坐著莫爾斯家的馬車到達了。這叫西爾伐家的孩子們和街道上的頑童們說不出地歡喜,卻叫瑪利亞大吃了一驚。在小小的前門門廊邊西爾伐家的孩子往客人身邊亂擠,她就扇他們耳光,然後又以可怕得出奇的英語為自己的外表致歉。她的袖子卷了起來,露出了掛著肥皂泡的胳膊,腰上還系著一根濕漉漉的麻布口袋,表明了她正在從事的工作。兩位這麼體面的年輕人來問起她的房客,弄得她不知所措,忘了請他們在小客廳裡坐下。客人要進馬丁的房間得從那暖烘烘、濕准流靂氣騰騰、正在大洗其衣服的廚房裡經過。馬利亞一激動又讓寢室門跟廁所門掛住了。於是陣陣帶著肥皂泡沫和汙物昧的水氣便湧入了房間,達五分鐘之久。 露絲成功地拐完了之字拐,穿過了桌子跟床之間的狹窄通道,來到了馬丁身邊。但是亞瑟的彎卻拐得太大,在馬丁做飯的角落裡碰到了他的盆盆罐罐,弄出了一片叮噹之聲。亞瑟沒有多逗留。露絲占了唯一的椅子,他只好在完成仔務之後退了出來,站到門口,成了西爾伐家七個孩子的中心。孩子們望著他像看什麼新鮮玩意。十來個街區的孩子們都圍到了馬車旁邊,急切地等著看什麼悲慘可怕的結局。在他們的街道上馬車只是用於婚禮或葬禮。可這兒並沒有婚禮或葬禮,超出了他們的經驗之外,因此很值得等著看個究竟。 馬丁一直急於見到露絲。他本質上原是個多情種子,而又比平常人更需要同情——他渴望同情,那對於地意味著思想上的理解。可他還不瞭解露絲的同清大體是情緒上的,禮貌上的,與其說是出於對對象的理解,毋寧說是出於她溫柔的天性。因此,在馬丁抓住她的手向她傾訴時,她出於對他的愛便也握著他的手。一見他那孤苦伶訂的樣子和臉上受苦的跡象她的眼裡便濕潤了,閃出了淚花。 但是在他告訴她他有兩篇作品被採用,又告訴她他在接到《跨越大陸》的通知時的失望和接《白鼠》的通知時的歡欣時,她卻沒有跟上他的情緒。她聽見他說的話,知道那表面的意思,卻不懂得它蘊涵的意義和他的失望和歡樂。她無法擺脫自己。她對賣稿子給雜誌不感興趣,她感到重要的是結婚,但她並沒有意識到——那正如她不明白自己希望馬丁找工作是一種本能的衝動,是替當媽媽作準備。若是有人把這話直截了當告訴了她,她是會臉紅的,而且會生氣,會堅持說她唯一的興趣是希望她所愛的人能充分施展他的才能。因此,儘管馬丁為自己在世上所選擇的工作的第一次成功而興高采烈,向她傾訴心曲的時候,她聽見的也只是詞語。她眼睛正望著屋子,為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露絲是第一次細看到貧窮的肮髒面貌。在她眼裡餓肚子的情人似乎永遠是浪漫的,卻不知道餓肚子的情人究竟怎樣生活。她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她的眼睛望望他,又望望屋子,然後又望回來。跟著她送到屋裡的水蒸氣裡的髒衣服味兒叫人噁心。露絲認為若是那可怕的女人經常洗衣服的話,馬丁准是泡在了那味兒裡的。墮落怕就是這樣傳染開的吧。她望著馬丁,仿佛看到周圍環境在他身上留下的髒汙。她從沒有見過他沒刮鬍子的樣子,他那三天沒刮的鬍子令她反感,不但給了她陰沉黑暗的印象,跟西爾代家裡裡外外相同,而且似乎突出了那種她所抵觸的粗野的力。而現在他還在走火火魔,得意洋洋地向她講述著他的兩篇作品被採用的事。再受幾天苦他原是可以投降,走向工作的,現在怕是又得在這個可怕的屋子裡過下去,餓著肚子再寫上幾個月了。 「那是什麼味呀?」她突然問道。 「瑪利亞的有些衣服是有味道的,我猜想。我已經很習慣了。」 「不,不,不是那味兒,是另外的什麼,一種叫人噁心的腐敗味兒。」 「除了陳舊的煙草味,我沒有聞到什麼。」他宣佈。 「就是煙草,太難聞了。你為什麼抽那麼多煙,馬丁?」 「不知道,只是孤獨時就想多抽。抽煙時間太長了。我是從少年時代就抽起的。」 「那可不是好習慣,你知道,」她責備他,「簡直臭氣熏天。」 「那是煙的毛病,我只能買最便宜的。你等著,等我拿到那四十元的支票,找要買一種連天使也不會討厭的牌子。不過,三天之內就有兩篇稿子被採用,不能算壞吧?四十塊錢差不多可以還清我的全部欠債了呢。」 「那是兩年的工作報酬吧?」她問。 「不,是不到一周工作的報酬。請把桌子那邊那個本子遞給我,那個灰皮的帳本。」他打開帳本迅速地翻了起來。「對,我沒有錯。《鐘聲激越》寫了四天,《漩渦》寫了兩天。就是說一周的工作得了四十五塊錢,每月一百八十塊。比我所能得到的任何工作的報酬都高。而且這才是開頭。我要想給你買的東西就是每月花一千塊也不算多;每月五百塊太少。四十五塊不過是起步而已。等著看我大踏步前進吧。那時候我還要騰雲駕霧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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