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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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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字五塊錢,十個字一分錢,這就是藝術在市場上的價格。那失望,那虛假,那無恥總浮動在他思想裡。在他合攏的眼簾下燃燒著他欠雜貨店的$3.85,是幾個火一樣的數字。他發起抖來,骨頭裡感到疼痛。腰尤其痛。頭也在痛,頭頂也在痛,後腦勺也在痛,腦袋裡腦髓也在痛,而且似乎在膨脹,而前額則痛得無法忍受。額頭下、眼皮裡總是那個無情的數字:$3.85。他張開眼想躲避,屋裡白亮的光似乎燒灼著眼球,逼得他閉上了眼。可一閉上眼那數字$3.85又逼到了他面前。 五千字五塊錢,十個字一分錢——那特別的念頭在他的腦子裡紮下根來,再也擺脫不了,跟擺脫不了眼簾下那個$3.85一樣。那數字似乎有了變化,他好奇地望瞭望,在那兒燃燒的已是$2.00了。啊,他想起來了,那是麵包店的帳.接下來出現的數字是$2.5那.那數字叫他迷惑,他使勁地想,仿佛是個生死攸關的問題。他欠了別人兩塊五,肯定沒錯,可欠了誰的呢?這已是那威嚴的、惡意的宇宙給他的任務。他在他心靈的無盡的走廊裡信步走著,打開了各式各樣堆滿破爛的房屋,其中滿是七零八碎的知識和記憶,尋求著答案,卻無結果。過了好多個世紀,那答案出來了,卻並不費力,原來是瑪利亞。他這才如釋重負,讓靈魂轉到眼皮底下的痛苦的屏幕前。問題解決了;他現在可以休息了。可是不,那$2.50又淡了開去,出現了一個$8.00。那又是誰的帳呢?他還得在心靈的淒涼的路上重新走一遍,把它找出來。 他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只是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後被敲門聲驚醒了。瑪利亞在問他是不是病了。他含含糊糊地說他山不清楚,他只是睡了個午覺。等他注意到屋裡已經黑了下來,才吃了一驚。他接信時是下午兩點。他明白自己病了。 然後$8.00又在他的眼簾下微微燃燒,他又被迫回去尋找。但是他狡猾起來了。他剛才太傻,他其實不必要在心靈裡去轉悠。他拉動一根杠杆,讓心靈繞著自己轉了起來。那是一個碩大無朋的命運之輪,一個記憶的旋轉木馬,一個智慧的滾動圓球。他越轉越快,捲進了旋渦,被急旋著扔進了一片漆黑的混飩。 他飄飄然發現自己已在一個熱軋滾筒旁,正在往滾筒裡喂袖口①。喂看喂著發現袖口上印著數字。他以為那是給衣服做記號的新辦法,可仔細一看,卻在一個袖口上認出了$3.85。這才想起那是雜貨店的發票。見他的發票都在熱軋滾筒上飛速地旋轉,他產生了一個巧妙的念頭:把發票全扔到地板上,便可以逃避計帳。剛這麼一想地便幹了起來。他把袖口輕蔑地揉成一團團,扔到極其肮髒的地位上。袖口越堆越高,雖然每一張發票都變成了一千份,他卻只看到他欠瑪利亞的那張。那就是說瑪利亞無法催他還債了。於是他慷慨決定只還瑪利亞的債。他到扔出的大堆袖日裡去尋找瑪利亞的發票。他拼命地找呀找呀,找了不知多少年,正在找時那荷蘭勝經理送來了,臉上氣得發出白熾的光,大喊大叫,叫得驚天動地。「我要從你們的工資裡扣掉袖口錢!」這時袖口已經堆成了一座山。馬丁明白他已註定要做一千年苦工才能還完債了。完了,沒有辦法了,只有殺了經理,放把火燒掉洗衣間。但是那肥胖的荷蘭人卻打敗了他。那荷蘭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脖頸,把他上上下下地晃動起來,讓他在熨衣臺上晃,在爐子上晃,在熱軋滾筒上晃,晃到外面的洗衣間裡,晃到絞幹機和洗衣機上。直晃得他牙齒答答地響,腦袋生疼。他沒想到那荷蘭胖子竟有這麼大的力氣。 -------- ①袖口:那時的袖口可以拆下。在馬丁高燒的夢魘裡有時袖口連著襯衫,有時是拆下的。 然後他發現自己來到了熱軋滾筒面前。這一回是在接袖口,一個雜誌編輯在另一面喂。每一張袖口都是一張支票,馬丁懷著急切的希望檢查著。可全是空白支票。他站在那兒收著空白支票,大約收了一百萬年,一張也不讓錯過,怕漏掉簽了字的。他終於找到了。他用顫抖的手指拿起那支票對著光。是五塊錢的支票。「哈!哈!」編輯隔著熱軋滾筒大笑起來。「哼,我要殺了你,」馬丁叫道。他走了出去,到洗衣房去取斧頭,卻看見喬在給手稿上漿。他想叫他住手,揮起斧頭向地砍去。可是那武器卻在半空中停住動不了了,因為馬丁已發現自己在一場暴風雪中回到了熨燙車間。不,那飄落的不是雪花,而是大額支票。最小的也不少於一千元。他開始收集支票整理起來,把一百張合成一紮,一紮紮用繩捆牢。 他捆著捆著抬頭一看,看見喬站在他面前像玩雜技一樣拋擲著熨今。上了漿的襯衫、和稿子,還不時伸手加一紮支票到飛旋的行列中去。那些東西穿出房頂,飛成一個極大的圓圈消失了。馬丁向喬一斧砍去,卻叫他奪走了斧頭,也扔進了飛旋的行列。他又抓住馬丁也扔了上去。馬丁穿出房頂去抓稿件,落下時手裡已拖了一大抱。可他剛一落下又飛了起來,然後便一次二次無數次地隨著圓圈飛旋。他聽見一個尖細的重聲在歌唱:「帶我跳華爾茲吧,威利,一圈一圈又一圈地跳呀。」 他在支票、熨好的襯衫和稿件的銀河裡找到了斧頭,打算下去殺掉喬。可是他並沒有下去。倒是瑪利亞在淩晨兩點隔著板壁聽見了他的呻吟,走進了他的房間,用熱熨斗在他身上做起了熱敷,又用濕布貼在了他疼痛的眼睛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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