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馬丁·伊甸 | 上頁 下頁
第十六章(2)


  星期天晚上他筋疲力盡滿身髒汙地到達了雪莉溫泉。喬興致勃勃地接待了他。喬用一條濕毛巾捆在疼痛的前額上,已經工作了一整天。

  「我去找你的時候上周的衣服又堆了起來,」他解釋,「你的箱子已經送到了。放到你屋裡去了。你那鬼東西哪能叫箱子,裝的是什麼?金磚麼?」

  喬坐在床上,馬丁打開箱子。箱子原是早餐食品包裝箱,希金波坦先生收了他半元錢才給他的。他給它釘上兩段繩作把手,從技術上把它改造成了可以在行李車廂上上下下的箱子。喬睜大了眼睛望著他取出幾件襯衫和內衣內褲,然後便是書,再取出來還是書。

  「一直到底都是書麼?」他問。

  馬丁點點頭,把書在一張廚房用的桌子上擺好。那桌子原是擺在屋裡當盥洗架用的。

  「天呐!」喬衝口而出,便再沒作聲,他在動腦筋想推斷出個解釋來。他終於明白了。

  「看來,你對姑娘——不大感興趣?」他試探著問。

  「不感興趣,」他回答,「在我迷上書之前也喜歡追女孩子。在那以後就沒有時間了。」

  「可在這兒是沒有時間的。你只有幹活和睡覺的分兒。」

  馬丁想到自己一夜只需要五小時睡眠便微微一笑。他那屋子在洗衣間樓上,跟發動機在同一幢樓。發動機又抽水,又發電,又帶動洗衣機。住在隔壁房的技師過來跟新手馬丁見了面,並幫他安了一盞電燈。安在接出來的電線上,又牽了一根繩,使燈泡可以在桌子和床的上方來回移動。

  第二天早上六點一刻馬丁便被叫醒,準備六點三刻吃早飯。洗衣樓有個浴盆,原是給侍役用的,他在裡面洗了個冷水浴,叫喬大吃了一驚。

  「天呐,你真棒!」他們在旅館廚房的一個角落裡坐下吃飯時,喬說。

  跟他們一起吃飯的還有技師、花匠、花匠的下手和兩三個馬夫。吃飯時大家都匆忙,板著臉,很少談話。馬丁從他們的談話更意識到自己跟他們現狀的距離之遠。他們的頭腦貧弱得令他喪氣,他恨不得趕快離開。因此使他跟他們一樣把早餐匆匆塞進肚子,從廚房門走了出去,然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早餐很難吃,軟唧唧的。

  那是一個設備齊全的小型蒸汽洗衣房,凡機器可以做的工作都由最新式的機器做。馬丁聽了一遍解說便去分揀大堆大堆的肮髒衣物,給它們歸類。這時喬便開動粉碎機,調製新的液體肥皂。那東西由帶腐蝕性的化學藥品合成,逼得他用浴巾把嘴、鼻子和眼睛都包了起來,包得像個木乃伊。衣服分揀完馬丁便幫助他脫水:把衣物倒進一個旋轉的容器,以每分鐘幾千轉的速度旋轉,利用離心力把水甩掉。然後他又開始在烘乾機和脫水機之間忙來忙去,抽空把短襪長襪「抖抖」。下午他們加熱了機器,一人送進一人折疊,把長襪短襪用熱軋滾筒熨牛。然後便是用熨斗燙內衣內褲,直幹到六點。這時喬仍然搖頭。沒把握能夠幹完。

  「差遠了,」他說,「晚飯後還得幹。」

  晚飯後他們在白亮的電燈光下一直幹到十點,才把最後一件內衣熨完、折好、放進分發室。那是個炎熱的加利福尼亞之夜,有個燒得紅紅的熨個爐灶在屋裡,雖然大開著窗戶,屋子仍然是個鍋爐。馬丁和喬兩人脫得只剩下了內衣,光著膀子仍然大汗淋漓,喘不過氣來。

  「跟在赤道地區堆碼貨載一樣。」兩人上樓時馬丁說。

  「你能成,」喬回答,「你很肯幹,真像把好手。就這麼幹下去,只需一個月拿三十塊,下個月就可以拿四十塊了。可你別說你以前沒熨過衣服,我看得出來。」

  「說實話,在今天以前連塊破布也沒有熨過。」馬丁表示反對。

  進了屋子他為自己的疲勞感到意外,忘了他已經連續站著幹了十四個小時。他把鬧鐘定在六點,再倒回來算到一點。他可以一直讀書到一點。他蹬掉鞋,讓腫脹的腳舒服一點,拿起書在桌邊坐下。他打開了費斯克,接著兩天前中斷的地方讀下去。第一段就讀得很吃力,回過頭來又讀。然後他醒了過來,感到僵直的肌肉生疼,從窗口吹進的山風刮得好冷。一看鐘,指著兩點。他已經睡了四個小時。他脫掉衣服鑽進被窩,腦袋一挨枕頭便昏睡過去。

  星期二是同樣的連續不斷的苦工。喬幹活的速度贏得了馬丁的讚賞。他一個人抵得上十二個魔鬼。他幹勁十足,標準很高。在漫長的一天裡他每分鐘都在為節約時間而奮鬥。他集中注意力幹活,集中注意力節省時間。他向馬丁指出馬丁用五個動作才完成的活兒可以三個動作完成,或是三個動作才完成的活兒可以兩個動作完成。「消滅多餘動作,」喝瞭望著他並照著他做時給他這一套取了個名字。馬丁目已是個好工人,又靈巧又麻利,自負的是從不讓別人做他那份工作,也從不讓別人超過他。結果是他也同樣專心致志集中力量幹起活來。他那夥伴一給他傳授竅門和點子他就急忙學。他「壓平」領子和袖口,從夾層之間擠出粉漿,以免在熨燙時產生氣泡。他做得很快,受到喬的讚美。

  兩人手邊總有活幹,從不空閒。喬一不等待二不糾纏,一件接一件流水般地幹著。他們用一個收攏動作挽起襯衫,讓袖口、領子、肩頭和胸脯伸出在握成圓形的右手之外,這時左手撈起襯衫下半截,以免沾上粉漿,右手硬往粉漿裡一浸——粉漿很燙,絞出粉漿時雙手必須不斷地往一桶冷水裡浸。一共漿了兩百件。那大晚11他們又一直幹到十點半。為太太小姐們那些帶褶皺的、擺闊氣的、精美的衣物作「花式漿洗」

  「我寧可在熱帶幹活,也不願洗衣服。」馬丁笑著說。

  「不洗衣服我就沒活幹了,」喬鄭重其事地說,「我除了洗衣服啥都不會。」

  「可你衣服洗得挺好」

  「應該洗得好的。我是在奧克蘭的康特拉科斯塔開始幹活的,那時才十一歲,把東西抖散,為進熱軋滾筒作準備。已幹了十八年。別的活兒全沒幹過。但現在這活兒是我於過的活中最要命的。至少應該多加一個人。我們明天晚上還幹活兒。用熱軋滾筒總在星期王晚上——熨領子和袖口。」

  馬丁上好鬧鐘,坐到桌邊,打開了費斯克。第一段沒讀完,一行行的事已模糊成了一片,他打起了盹。他走來走去,用拳頭野蠻地捶腦袋,仍證服不了沉重的睡意。他把書支在面前,用手指搓著眼皮,可睜著眼睛明舊睡著了、他只好認輸,暈暈忽忽脫掉衣服鑽進了波窩。他睡了七個小時,睡得很沉,像畜生一樣。被鬧鐘驚醒後還覺得睡意未消。

  「讀了很多書麼?」喬問他。

  馬丁搖頭。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