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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奶油煎餅(3)


  在戰場上,他是她最勇敢的士兵之一,但在廚房裡,他卻不見得有什麼用。但是喬楚也不便把他趕出廚房,因為特雷比紐特別敏感,哪怕她因什麼小事責怪了他都能令他悶悶不樂老半天,然後就借酒消愁。所以她沒有別的辦法,只得面對自己犯下的錯誤,儘量地彌補損失。他們兩個人又仔細研究了一遍那份見鬼的菜譜,企圖讀出點什麼名堂來。

  「如果糖漿需要澄清,比方說在用它來增加酒的甜味,那麼在完成上述步驟之後,把盛著糖漿的罐頭或深平底鍋傾斜靜置一會兒,再小心翼翼地把表層清的糖漿倒出來,注意一定要輕輕地,要把糖漿和沉澱物分離開來!」

  菜譜上還是沒有說軟球階段是什麼,所以喬楚命令特雷比紐去儲藏室,看看那裡收藏的一本巨型的烹調書上是怎麼說的。

  特雷比紐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他們需要的資料,但事實上他幾乎不識什麼字:他的手指點著那些單詞,喬楚就不耐煩地讀給他聽:

  「製作糖漿的過程可分為許多階段:軟線階段、硬線階段、軟珍珠階段、硬珍珠階段、起泡階段、焦糖階段、軟球階段……」

  「這裡終於有了個軟球階段,將軍!」

  「快把書拿近一點!」

  喬楚大聲向特雷比紐朗讀這一段:

  「要檢驗糖漿是否到了軟球階段,你要把手指伸進冷水杯或水罐裡沾濕,撮起一點糖漿,然後迅速把手指浸回到冷水裡。如果糖漿手感黏黏的,並在水裡形成一個軟球,那它就已經達到了軟球階段。你聽懂了嗎?」

  「聽懂了,將軍,我想我是聽懂了。」

  「你最好搞搞清楚,如果你還是沒弄懂,我發誓一定斃了你!」

  喬楚終於得到了她需要的所有信息;剩下的工作就只需要特雷比紐按這些指示去製作糖漿了——然後她就能吃到她夢寐以求的奶油煎餅了。

  特雷比紐牢牢記得上司的威協,如果他做這道點心時出點差錯,那可是要掉腦袋的,雖然他經驗不足,最終他還是出色地完成了任務。

  兩個人都欣喜若狂,最高興的當然是特雷比紐,他親自把奶油煎餅端到蒂塔房間裡去給她品嘗;這也是喬楚下的命令,一定要得到蒂塔認可才算通過。特雷比紐進了蒂塔的臥室,把奶油煎餅放在一張小餐桌上,蒂塔有時不願去餐廳吃飯就在那張小餐桌上用餐,她對特雷比紐的殷勤表示感謝,還祝賀他取得成功,因為奶油煎餅的味道真是好極了。特雷比紐說,蒂塔身體不適,他將感到遺憾,待會兒院裡要開個歡送喬楚將軍的舞會,如果蒂塔肯賞光跟他共舞的話,他將感到不勝榮幸。蒂塔向他保證如果下去參加舞會,一定與他共舞。特雷比紐高高興興地退了下去。回到隊伍裡跟大家吹噓蒂塔剛才許諾他的話。

  軍士一走,蒂塔重新又躺倒在床上。她哪兒也不想去;她的腹部腫脹的非常難受,她不能堅持坐很久。

  蒂塔想起她許多次播種稻子、大豆或是苜蓿的情景,以前她從來沒有想到過它們生根發芽、從一粒種子變成一株植物時的感覺,現在她真羡慕它們,種子在雨水澆灌下迸裂,它們貪婪地吸取著水分和營養,然後就徹底裂開,一株株嫩嫩的新生命就誕生了。她想像著第一根細細的根毛從種子中探出頭來時的自豪,種子自身形式不再存在時那種屈辱,它們向全世界展示新生的嫩芽時的英勇無畏。蒂塔真願意變成一粒簡簡單單的種子,不需要對任何人解釋她的身體正在經歷的變化,可以驕傲地向世人展現自己豐腴的腹部,而不用擔心任何人的指責。種子就從來沒有這樣的問題,它們沒有一個讓它們提心吊膽的母親,它們也不用害怕別人的指指點點。蒂塔的母親雖然已經去世了,但她時時刻刻還是生活在媽媽艾蓮娜的陰影下,她仍然害怕隨時會降臨到她頭上的懲罰,媽媽艾蓮娜從非常遙遠的地方,從另一個世界給予她的懲罰。這種感覺就像從前她做菜時不依照菜譜,而搞些什麼獨創。她做的時候就知道媽媽艾蓮娜一定會發現的,那時她不但不會鼓勵她的獨創精神,還會劈頭蓋地把她臭駡一頓,說她不守規矩。但是她從來不能抵抗住誘惑。她想起來反抗媽媽在廚房裡訂下的不容觸犯的規矩……還有強加於她的生活的規矩。

  她躺在床上閉目養神,過了一會兒,她突然聽到培羅在她窗子底下唱情歌。她連忙起床,跑到窗邊,一把推開了窗子。培羅怎麼敢這麼厚顏無恥!她一眼瞧見他,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培羅已經喝得爛醉如泥了。胡安站在他身邊,彈著吉他給他伴奏。

  蒂塔嚇壞了;但願柔莎已經睡熟了,否則培羅這次闖的禍可不小。

  媽媽艾蓮娜氣熱洶洶地沖進了她的房間,對她大吼:

  「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麼?你跟培羅真太不要臉了,如果你不想鬧得這裡雞犬不寧的話,你還是識相點兒,儘快從這裡滾開!」

  「該滾的是你。我討厭你糾纏不休。快離開這兒,讓我清清靜靜!」

  「我就是不走,除非你變成一個好女人,至少你得維持些體面!」

  「體面,體面是什麼意思?難道就像你一樣?」

  「是啊。」

  「我學的就是你的樣!或者你從來沒有生過私生女?」

  「你對我這樣講話將來一定會下地獄!」

  「那不是正好跟你作伴嗎?」

  「閉嘴!你以為自己是誰?」

  「我當然知道。我知道我有充分的權利過自己喜歡的生活。我再說一遍,你從這兒滾出去;我再也不願意忍氣吞聲了!我恨你,永遠恨你!」

  蒂塔說的這幾句話像一道神奇的符咒,把母親永遠地從她的生活中趕走了。媽媽艾蓮娜咄咄逼人的身影一點點縮小,最後變成了一縷微光。幽靈終於不再糾纏她了,蒂塔這才松了一口氣。她的腹部不再燥熱,胸口的疼痛也漸漸消失了。她渾身的肌肉都鬆馳下來,月經也奇跡般地暢通了!

  這次比正常情況晚了許多天的月經來潮帶走了她所有的痛苦和煩惱。她深深地舒了一口氣,重新找回了失去的安寧。

  她並沒有懷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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