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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牛尾湯(3)


  她很久以來一直懷疑蒂塔想看著她在地球上消失,這樣她就可以結婚,不只是一次,而是一千次。每當她倆在一起的時候,媽媽艾蓮娜都從蒂塔的每一次談話,每一個詞匯,每一個眼神中看出了這種欲望。不過現在蒂塔想慢慢地毒死她,好嫁給布朗醫生,這一點是確信無疑的了。從那天起,只要是蒂塔做的菜,她絕對不碰。她命令珍佳負責她的飲食。除了珍佳,沒有誰可以伺候她吃飯,而且珍佳得當著她的面先嘗一嘗食物,然後媽媽艾蓮娜才會下決心吃飯。

  這個新的安排並沒有影響蒂塔。讓珍佳承擔起照料母親的痛苦的責任令她如釋重負,她可以放心地給床單繡花來準備嫁妝了。她決定一等母親的身體好些就與約翰結婚。

  真正受罪的是珍佳在那次野蠻的襲擊之後,她正處在身心的復原之中。儘管看起來她除了給媽媽艾蓮娜做飯並伺候她之外,不用幹其他事,實際上這並沒有使她輕鬆多少。一開始聽到這消息,她笑顏逐開,但當她一聽到媽媽艾蓮娜的吼叫和責駡後,她就意識到不付整條麵包的錢,你甭想白吃一片。

  一天,珍佳到約翰布朗醫生家,拆掉強姦中被撕裂的傷口的針線。蒂塔代她做了飯菜。

  她們以為要騙過媽媽艾蓮娜是沒有問題的。珍佳回家後,像往常一樣把菜端了上去並嘗了幾口,但媽媽艾蓮娜一嘗就品出了苦味。

  她大發雷霆,把盤子扔到地上,命令珍佳滾出房子,因為她竟然想欺騙她。

  珍佳趁機在城裡住了幾天。她需要忘掉一切,忘掉強姦,忘掉媽媽艾蓮娜。蒂塔試圖說服她不用為母親操心;她瞭解自己的母親,知道怎麼來對付她。

  「是的,孩子,但我怎麼能讓我已經有的鼴鼠味道更苦呢?

  讓我走,別惹麻煩。」

  蒂塔摟著她,安慰她。自從珍佳那天晚上來之後她一直是這麼做的。她不知道怎樣讓珍佳振作起來,怎樣說服她在那幫土匪襲擊她之後還是會有人娶她的。

  「你知道男人是怎樣的。他們都說他們不會從一隻盆子裡吃菜。」

  蒂塔看見她這麼絕望,決定讓她走。她從經驗知道如果珍佳留在媽媽艾蓮娜的農莊附近,就永遠不會得救。只有距離會治癒她的傷口。第三天她讓尼丘拉斯護送珍佳到村裡。

  蒂塔發現她得重新雇用一個廚師。這個廚師三天后就辭職了。她受不了媽媽艾蓮娜的苛求和無禮。他們又雇了一個,但只幹了兩天。他們找了一個,又一個,直到村中所有人都到她家做過飯。幹得最久的是個聾啞人;她忍受了十五天,但當媽媽艾蓮娜用手勢罵她是個白癡後,她也走了。

  那以後,媽媽艾蓮娜別無選擇,只能吃蒂塔做的菜,但她採取了各種可能的預防措施。除了堅持蒂塔當面吃幾口飯菜外,她總要在飯前喝一杯熱牛奶,這樣可以抵消她自認為溶解在食物中的毒藥的效力,有時光是這些措施就足夠了,但偶爾她會感到肚子劇烈疼痛,這時她就要另外再喝一大杯吐根糖漿和海蔥糖漿作為瀉藥。這並沒有持續多久。媽媽艾蓮娜一個月後就在痙攣、抽搐的劇痛中死去了。起先,蒂塔和約翰不明白這奇怪的死因,因為媽媽艾蓮娜除了癱瘓沒有其他疾病。但在整理好她衣櫃時,她們發現了吐根糖漿瓶,媽媽艾蓮娜一定在偷偷地服用。約翰告訴蒂塔服用過量催吐劑會導致死亡。

  在守靈時,蒂塔的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母親的臉龐。只有現在,在她死後,蒂塔才第一次看清她的本來面目,並開始理解她。任何這時看見蒂塔表情的人會很容易把這種表情錯當作哀傷,但蒂塔一點也不傷心。她終於懂得了「像萵苣一樣新鮮」的含義——這是一顆萵苣輿另一顆一起長大的萵苣分離時的那種奇怪、超然的感覺。與另一顆從來沒有講過話,有過任何交流的萵苣分離,與一顆只是通過外層的葉子接觸過,從不知道裡面還隱藏著許多葉子的萵苣分離會感到傷心那才荒唐呢。

  她不能想像那張滿是苦相的闊嘴會溫柔地吻過一個人,也不能想像那張蠟黃的臉曾經在夜晚的幽會中泛過紅暈。然而這些都曾經發生過一次。蒂塔偶然發現了這個秘密,但為時已晚。蒂塔在給母親出殯換衣服時,摘下了她衣帶上的大串鑰匙。自從蒂塔記事起,這串鑰匙就一直掛在媽媽艾蓮娜的腰間。屋子裡的每件東西都上了鎖。嚴加防範。甚至從食品室取一杯糖也要得到媽媽艾蓮娜的允許。蒂塔認出了每扇門、每個角落、每條縫隙的鑰匙。但除了那一大串鑰匙以外,媽媽艾蓮娜在脖子上還掛著一個心形的金屬小盒,裡面一把小鑰匙引起了蒂塔的注意。

  她立刻知道這把鑰匙是開哪一把鎖的。小時候有一次玩捉迷藏時,她躲到了媽媽艾蓮娜的衣櫥裡。她發現衣服堆裡藏著一隻小盒子。她一邊等著姐姐們來找她,一邊想打開盒子。但盒子上了鎖,打不開。媽媽艾蓮娜沒有參加遊戲,但卻是她打開衣櫥發現了蒂塔。媽媽艾蓮娜是來取一條床單的,她當場抓住了蒂塔。蒂塔被罰在穀倉裡把一百個稻穗上的穀粒摘下來。蒂塔覺得處罰太重了。穿著髒鞋子躲在乾淨的床單裡也沒有那麼糟糕。現在母親死了,她讀了盒子裡的信,才知道她當時並不是因為躲在衣櫥才受罰,而是因為想打開盒子而受罰。盒子裡的東西確實相當要緊。

  蒂塔滿懷好奇,帶著恐懼打開了盒子,裡面有一本日記,還有一個叫做胡塞·特雷比紐的人寫給媽媽艾蓮娜的一疊信。蒂塔把信按日期排好,終於知道了母親的愛情故事。胡塞是她一生中僅有的戀人。但她不能嫁他,因為胡塞有黑人血統。一群黑人為了逃避美國的南北戰爭,躲避私刑,跑到她的村子附近定居了下來。小胡塞·特雷比紐是老胡塞·特雷比紐和一個漂亮的女黑人非法婚姻的產物。當媽媽艾蓮娜的父母發覺他們女兒與這個混血兒之間的愛情後,驚慌失措,立刻把她嫁給了得·拉·加爾沙,也就是蒂塔的父親。

  但這一行動並沒能阻止她在婚後仍與胡塞保持秘蜜的通信往來,而且看來他們的聯繫不止是通信,因為信上寫著喬楚是胡塞的孩子,而非她父親的孩子。

  當媽媽艾蓮娜發覺自己懷孕後,她計劃和胡塞私奔。但當她那晚躲在陽臺的陰影裡焦急地等待胡塞到來時,一個陌生人不知出於什麼動機殺死了他。在那場可怕的災難之後,媽媽艾蓮娜心灰意冷地與自己的合法丈夫過起了日子。儘管胡安·得·拉·加爾沙多年來一直不知內情,他還是在蒂塔出生時知道了這件事。那天他和一些朋友到一個酒吧去慶賀他女兒的降生;一個心懷叵測的傢伙道出了詳情。這個殘酷的消息使胡安心臟病突發,一命嗚呼。這就是整個故事。

  發現了母親的秘蜜,蒂塔感到有些內疚。她不知道該如何來處理這些信。她想燒了它們,但她不能這樣做;既然她母親都沒敢這麼做,她又怎麼敢呢?她把所有東西都放回原處,就在她找到它們的地方。

  在葬禮上蒂塔確實為母親哭了。她不是為壓制了她一生的母親哭泣,而是為一個一生得不到真愛的人哭泣。她在媽媽艾蓮娜的墳前發誓,不管發生什麼,她絕不會放棄愛情。在那一刻她堅信,永遠在她身邊,毫無保留地支持她的約翰就是她的真愛。但當她看見一群人走近墳地,並遠遠地認出柔莎身旁培羅的身影時,她不再那麼有把握了。

  柔莎挺著一個碩大的產婦的肚子,緩緩地走著。她看見蒂塔,走過來抱住了她,放聲痛哭起來。接著培羅走上前來。當培羅把她摟在懷裡時,蒂塔的身體像肉凍一樣顫抖起來。她感謝母親給了她機會,能重新看到並擁抱培羅。然後她猛然掙脫開身。培羅不值得她這麼愛。他膽怯地走了,拋下她一個人;她不能原諒他。

  在走回農莊的路上,約翰拿起了蒂塔的手,蒂塔也抓住了他的手臂,為的是強調她與約翰的關係超過純粹的友誼。她看到培羅和姐姐在一起時總感到非常痛苦,現在她想讓培羅也體驗一下這種感覺。

  培羅從眼角看著他倆。他對蒂塔湊著約翰的耳朵說話的親密姿態一點也不會介意。發生什麼事了?蒂塔是他的,他不會讓別人把她奪走。特別是現在,媽媽艾蓮娜已經死了,這個妨礙他們結合的主要障礙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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