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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火雞鼴鼠(2)


  培羅的眼神又使蒂塔相信他是愛她的。幾個月來,她一直飽受煎熬。她以為培羅在婚禮上對她撒了謊,他說愛她只是讓她好受些,或者隨著時間推移,他真的已經愛上了柔莎。當培羅突然不再醉心地誇獎她的手藝時,她就開始產生這樣的懷疑了。蒂塔受到冷落後,每天殫精竭慮地要做出更好的菜。深夜織完一段床單後,她總是又孤獨又絕望,這時她就創造出種種新的菜譜,希望能夠重建他們之間靠她做的菜肴所建立起來的維繫。她最好的菜譜就是在這段受盡煎熬的日子裡想來的。

  就像詩人玩弄辭藻一樣,蒂塔隨心所欲地變化配料的成份和用量,獲得了奇異的效果,但毫無用處:她的努力都白費了,她不能讓培羅吐出一個讚美之詞。她不知道,媽媽艾蓮娜「請求」培羅不要再誇獎蒂塔的菜,理由是柔莎正懷著孕,又胖又醜,培羅假借稱讚蒂塔做的美味菜肴來恭維蒂塔,會讓柔莎感到不安全。

  在這段時間裡蒂塔是多麼孤獨。她多麼懷念娜嘉!她恨他們所有的人,包括培羅在內。她堅信在她有生之日再也不會愛上一個人了。但當她把柔莎的孩子抱在懷裡時,一切怨恨都煙消雲散了。

  那是三月一個寒冷的早晨。她去雞棚撿剛下的雞蛋來做早飯。有幾個蛋還是熱的,她把它們放進罩衫,緊貼著皮膚,因為她總是感到冷,而且這種情況越來越糟糕。像往常一樣,她比任何人都起得早。

  但今天她比平常還早起了半小時,整理了一箱子喬楚的衣服。尼丘拉斯要出門去趕一些牛回來,蒂塔想求他把這箱衣服帶給她姐姐。當然,這得瞞著她媽媽。蒂塔想把這些衣服送去,因為她的腦子裡老是想到喬楚還是光著身子。這當然不是因為她想到姐姐在邊境的妓院裡;而是因為蒂塔知道姐姐沒帶走任何衣服。

  她把手提箱塞給尼丘拉斯,又塞給他一個寫著妓院地址的信封,然後就回到廚房開始幹活。

  不久她就聽見培羅備好了馬車,這麼早,真有些奇怪。但蒂塔根據太陽光知道時候已經不早,整理喬楚的衣物,沉浸在過去的歲月裡,她花的時間比預計的要多。她們三姐妹第一次領聖餐的記憶就無法裝進手提箱。面紗,祈禱書,教堂外的照片都好好地放進了箱子,但在領聖餐後她們與朋友和家人一起品嘗的娜嘉做的玉米粉蒸肉的美味就沒法裝進去了。小小的彩色杏仁核放進去了,但她們用杏仁在校園裡做遊戲時的歡笑,她們的老師霍比塔,她臥室裡特有的氣息或是新鮮美味的巧克力都沒法放進去了。所幸的是,媽媽艾蓮娜的訓斥和責打也放不進去;在它們溜進去之前,蒂塔就「嘭」的一聲關上了手提箱。

  她剛走到院子裡,培羅就開始絕望地叫她。她要去請家庭醫生布朗,剛才一直找不到蒂塔。柔莎開始了臨產的第一次陣痛。

  培羅求蒂塔在他出門的時候照顧柔莎。

  蒂塔是唯一能幫忙的人。家裡除了她一個人也沒有了,孩子隨時會出世,所以媽媽艾蓮娜和珍佳在集市上去買嬰兒用品了;在這種時刻她們不想缺少任何一件必需品。她們沒法早點去,因為在聯邦軍隊佔領村子後出門十分危險。她們不知道在她們走後孩子這麼快就出生了,因為她們剛走,柔莎就臨產了。

  蒂塔別無選擇,只能走到姐姐的床旁,希望一切儘早結束。

  她沒有料到培羅被聯邦軍隊抓住並關押了起來,因此他沒能把醫生叫來;她也沒有料到因為村子裡爆發了槍戰,媽媽艾蓮娜和珍佳只能躲在洛沃家回不來了;所以結果是在她外甥出生時只有她在場。她!只有她一個人!

  她在姐姐身邊幾小時學到的比所有這些年在學校中學到還要多。她暗自責怪老師和媽媽都沒有教她如何接生。如果她眼睜睜地看著姐姐死去而無能為力,那麼知道行星的名字,背出卡倫諾的課本又有什麼用呢?柔莎在懷孕期間重了六十五磅,這使她第一次生產更為困難,即使考慮到姐姐比較胖,蒂塔還是注意到柔莎極為浮腫。她的腳是最先腫,然後是臉和手。蒂塔擦額頭的汗,想喚醒柔莎,但她好像沒有聽到。

  蒂塔曾見過小動物是如何出生的,但那些經驗這時毫無用處。在那些場合她只是一個旁觀者。動物對該做什麼知道得清清楚楚,而她一無所知。她準備好床單,燒好熱水,把剪刀消毒。她知道孩子一落地,她得做一系列的小事情,但不知道是些什麼事,她現在只知道孩子非出生不可,而且隨時可能出生!蒂塔不斷地朝姐姐雙腿間望去,但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有,除了一條隧道,幽暗,靜謐,深邃。蒂塔跪在柔莎身邊,懇求娜嘉及時給她啟示。

  即然娜嘉能夠在廚房裡告訴她菜譜,她也應該能夠告訴她怎樣對付手頭的緊急情況。最好天堂裡有人能夠照顧柔莎,因為人間沒有能夠做到這一點。她不知道自己這樣跪著禱告了多久,但當她偷偷睜開眼睛的時候,剛才那條幽黑的隧道已成為一條血紅的河,一座爆發的火山,一張撕裂的紙。她姐姐的肉體正在給新的生命讓路。她永遠也忘不了她外甥的腦袋出現的那種聲響,那種掙扎著去獲得生命的方式。這不是一個漂亮的頭;實際上,它像是一堆圓錐形的紅糖,因為骨頭受到這麼長久的禁錮。但在蒂塔眼中這是她見過的最美麗的腦袋。

  嬰兒的哭聲填補了蒂塔心中所有的空虛。她意識到她正在體驗一種全新的愛:對生命、對孩子、對培羅的愛,甚至是對她鄙夷已久的姐姐的愛。她把孩子抱在手裡。來到柔莎面前,她們抱著孩子一起哭了好一陣子。娜嘉在她耳旁低聲地發出指示,她完全清楚應該對孩子做些什麼:在恰當的時候、恰當的地方剪斷臍帶,用甜杏仁油把孩子洗乾淨,把肚臍紮起來,最後給他穿上衣服。沒問題,她知道怎樣給嬰兒穿上內衣、補衫,裹上繈褓、尿布,套上法蘭絨褲子,小外套以及襪子和鞋子,最後還要輕輕地把他的手交叉著纏在胸前以免他的手抓破臉。當媽媽艾蓮娜和珍佳那天最終回到家後,她們都對蒂塔高超的技巧表示讚賞。孩子被裹得像個玉米卷,靜靜地睡著了。

  培羅也被聯邦軍隊釋放了。第二天他和布朗醫生一起回到家。他的獲釋讓全家都長長松了一口氣。

  她們一直在擔心他的安全。現在她們只需掛慮柔莎的健康了,因為她仍然很浮腫,很虛弱。布朗醫生給她做了全面的檢查。到那時他們才知道這次生產是多麼危險。照醫生的說法,柔莎正患著驚厥,差點就沒命了。他對蒂塔能在這麼困難的情況下如此鎮定從容地進行助產感到萬分欽佩。誰知道到底是什麼引起了他的欽佩呢,僅僅是蒂塔在沒有任何經驗的情況下就獨立接生了一個嬰孩子呢,還是他記憶裡的那個露著牙齒的小女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自從五年前他妻子去世之後,就再也沒有女人吸引過他。他新婚燕爾就失去了她,這痛苦使他這些年來對愛麻木不仁。但當他看著蒂塔時,他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激動。他遍體感到震顫,這喚醒了他沉睡的感官。他看著她,就像第一次看見她那樣。她的牙齒看起來那麼可愛,與她纖巧的五官組成了完美的和諧。

  他的思緒被媽媽艾蓮娜的話音打斷了。

  「醫生,能不能麻煩你在我女兒脫離危險之前,兩天來一次?」

  「當然行!首先,這是我的職責,其次能拜訪您可愛的家庭讓我感到非常愉快。」

  幸運的是,媽媽艾蓮娜非常為柔莎的健康擔心,所以她沒有發現約翰·布朗看著蒂塔時那種滿懷敬慕的目光,不然她絕不會這麼信賴她對他敞開家門。

  現在媽媽艾蓮娜根本沒有掛慮到醫生,她唯一掛慮的是柔莎沒有奶水。

  幸好她們在村子裡找到了一個奶媽,就雇她來喂孩子,奶媽是娜嘉的親戚,剛生下第八個孩子。她為能喂媽媽艾蓮娜的外孫而感到榮幸萬分。第一個月她幹得棒極了;但一天早上當她回村看望家人時,起義軍和聯邦軍隊交戰時的一顆流彈打中了她,她受了重傷。她的一個親戚跑到農莊告訴她們這個不幸的消息,當時蒂塔和珍佳正在一個大瓦盆裡調製做鼴鼠的所有原料。

  這是最後一道程序,得在按菜譜要求把所有原料都磨細之後才能進行。把它們放入一個大瓦盆進行混合,加入切碎的火雞,巧克力和糖調味。混合物一變稠就馬上從火上端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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