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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你如果想見我,或者只是想聊聊天,千萬別猶豫。不論我在世界上什麼地方,你都可以給我打受話人付款的電話,這樣你的電話賬單上就不會顯示出來。我會再在這兒待幾天。再考慮一下我說過的話。我可以在這裡待著,幹脆利落地解決問題,然後我們可以一起驅車向西北方向去。」

  弗朗西絲卡無言。她知道他能幹脆利落地解決問題。理查德比他小五歲,但是無論在智力上或是體力上都不是羅伯特·金凱德的對手。

  他穿上背心。她已失魂落魄,腦子一片空白。「別走,羅伯特·金凱德。」她聽見自己身體裡某個部位這樣叫道。

  他拉著她的手通過後門走向他的卡車。他打開司機的門,把腳放在踏板上,然後又挪下來再次摟抱她幾分鐘。兩人都不說話,只是站在那裡,把相互感覺傳遞,吸引,銘刻於心,永不磨滅。再次肯定他所說的那特殊的生命的存在。

  他最後一次放開了她,走進車裡,開著門坐在那裡。淚水從他的兩頰流下來,淚水也從她兩頰流下來。他慢慢地關上門,門縫嘎嘎作響。像往常一樣,哈裡總是不情願啟動,不過她能聽見他的靴子踩那油門,那老卡車終於屈服了。

  他把車掛在倒擋上,坐在那裡踩在離合器上,起先很嚴肅,然後微微咧嘴一笑,沖著小巷那邊指指。「上大路,你知道。下個月我就會在印度東南部,要不要一張從那裡寄來的明信片?」

  她說不出話來,不過搖搖頭表示不要。讓理查德在信箱裡發現這個會受不了。她知道羅伯特能理解。他點點頭。

  卡車倒駛進庭院,顛簸著經過鋪著礫石的場院,小雞從輪下四散逃走,傑克吠著把其中一隻追到機器棚裡。

  羅伯特·金凱德通過副駕駛座那邊搖下的窗戶向她招招手。她看見他手上的銀鐲子在陽光下閃爍。他襯衫的頭兩個扣子開著。

  他駛進小巷,一直開下去,弗朗西絲卡不斷地擦眼睛,使勁看,陽光映著她的淚水照出各種奇怪的折光。她像他們相會的第一天晚上那樣急忙跑到小巷口看那老卡車顛著向前駛去,卡車駛到小巷終端停了下來,司機門彈開了,他出來踩在踏板上。他看見她在一百碼之外,人因距離而變小了。

  他站在那裡凝視著,聽憑哈裡不耐煩地在熱浪中轉動。兩人誰也不移步,他們已經告別過了。他們只是相對而視,一個是艾奧瓦農夫之妻,一個是物種演變終端的生命,是最後的牛仔之一。他在那裡站了三十秒鐘,那雙攝影師的眼睛沒有漏過任何細節,製作出了他永不丟失的影像。

  他關上了門,發動引擎,在他向左轉到通往溫特塞特路上時又哭了。就在農場西北邊的一片樹林擋住他的視線之前,他又向後望去,望見她交叉著雙腿坐在小巷口的塵土裡,頭埋在雙手中。

  理查德和孩子們當晚薄暮時分回到家裡,帶回了博覽會上的逸聞和那小牛被賣到屠宰場之前獲獎得的一條緞帶。卡羅琳馬上抓住電話不放。那是星期五,邁克爾立即開著小卡車到城裡去做十七歲的男孩子們通常在星期五晚上做的事。多半是在廣場遊蕩、聊天,或者向駛過的汽車裡的姑娘們喊叫。理查德打開電視機,告訴弗朗西絲卡玉米餅做得真好吃,他塗上黃油和楓蜜汁吃了一塊。

  她坐在前廊的秋千上。十點鐘時理查德看完他的節目之後走了出來,伸個懶腰說:「真的,還是回家好。」然後看著她:「你沒事吧,弗蘭妮?你好像有點累,或者有點精神恍惚,還是怎麼的?」

  「我挺好,理查德。你們平平安安回來就好。」

  「是啊,我要進去了,在博覽會的這一個禮拜過得夠長的,我真累壞了。你來嗎,弗蘭妮?」

  「我再待一會兒。外面挺舒服,所以我想再坐一會兒。」她其實很累了,但是她害怕理查德心裡想著性生活,而她今夜應付不了。

  她聽見他在他們的臥室裡繞圈子走,就在她坐著的前後搖晃的秋千上方。她兩隻赤腳踩在遊廊地上,聽得卡羅琳收音機的聲音從屋後傳出。

  以後的幾天裡,她避免進城,一直意識到羅伯特·金凱德就在幾英里之外。說實在的,如果她見到他就很難管住自己。她很有可能會跑到他身邊說:「現在我們一定得走!」她曾經不顧風險跑到杉樹橋去會他,但是現在再見他要冒的風險太大了。

  星期二,家裡的蔬菜快完了,理查德需要買一個他正在修復的玉米收割機的零件。天很陰沉,霪雨,薄霧,還沒出八月,天涼了一點兒。

  理查德買到了他的零件,和別的男人在咖啡館喝咖啡,她趁這個時候到副食店採購。他知道她的日程,在她完事時在「特價」店門前等她,見到她就跳了出來,戴著他的阿利斯-查默斯鴨舌帽,幫著她把各種袋子放進福特牌小卡車裡,放在座位上,圍著她的膝蓋,而她卻想到了三腳架和背包。

  「我還得趕快到工具店去一趟,還有一樣零件我忘了買,可能要用的。」

  他們在第一百六十九號國道上往北駛,那是溫特塞特的主要道路。在德士古加油站一街之遙的地方她看見哈裡正從油泵駛開去,雨刷來回刮著,正駛向他們前頭的道路。

  他們的車速使他們緊跟在那輛舊卡車後面。她坐在福特車裡高高的座位上可以看見前面車子裡一塊黑色防雨布包得緊緊的,勾畫出一個衣箱和一隻吉他琴匣的輪廓,緊挨一個未充氣的備用車胎,後窗濺滿了雨,但是還可以看見他半個腦袋。他彎下身去好像要在雜物箱裡取些什麼。八天前他也做過同樣的動作,他的胳膊擦過她的腿。而就在一星期前,她曾到得梅因去買了一件粉色連衣裙。

  「那輛卡車離家可夠遠的,」理查德說,「華盛頓州。好像是個女人在開車。長著長髮。對了,我敢肯定那是他們在咖啡館裡談論的那個攝影師。」

  他們跟著羅伯特·金凱德向北行,過了好幾條街,到一百六十九號國道與東西行的九十二號公路交叉處。那是四向道路的中心點,密集的車輛向著各個方向交叉而行,由於雨和霧更增加了困難。雨更大,霧更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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