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廊橋遺夢 | 上頁 下頁 |
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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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古老的夜晚,遠方的音樂 現在怎麼辦呢?弗朗西絲卡想。晚飯已畢,相對而坐。 這個問題他給解決了。「到草場去走走怎麼樣?外面涼快一點了。」她同意之後,他從一隻背包裡拿出一架相機,把背帶套在肩上。 金凱德推開後廊的門,給她撐著,然後跟在她後面走出去,輕輕關上門,他們沿著裂縫的邊道穿過礫石鋪的場院走到機器棚東邊的草地上。那機器棚散發著熱油脂的味道。 當他們走到籬笆前時,她一隻手把有倒鉤的鐵絲網拽下來跨了過去,感覺到她細條涼鞋帶周圍腳上沾了露水。他也照此辦理,穿靴子的腳輕鬆地邁過鐵絲網。 「你管這叫草場還是叫牧場?」他問。 「我想叫牧場。有牲口在,草就長不高。當心腳底下牛糞。」一輪將圓未圓的明月從東方升起,太陽剛落下地平線,天色轉成蔚藍。月光下公路上一輛小汽車呼嘯著疾馳而過,消音器很響。那是克拉克家孩子的車,他是溫特塞特橄欖球隊的四分衛,跟朱迪·萊弗倫森經常約會。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散步了。平時,總是五點鐘開飯,晚飯過後就是電視新聞,然後是晚間節目,理查德看,有時孩子們做完功課也看。弗朗西絲卡通常坐在廚房看書——從溫特塞特圖書館和她參加的圖書俱樂部借來的書,歷史、詩歌和小說,或者是在天氣好的時候坐在前廊上。她煩電視。 有時理查德叫她:「弗蘭妮,你一定得瞧瞧這個!」她就進去和他一起看一小會兒。埃爾維斯出現時常引起他發出這樣的召喚,還有甲殼蟲樂隊在「埃德·蘇利文大觀」首場演出時,理查德看著他們的頭髮,不斷搖頭,大不以為然。 有短暫的時間幾抹紅光劃破天空。羅伯特·金凱德指著上面說:「我把這叫做『反射』。多數人把相機收起得太早。太陽落山後總是有一段時候天空出現真正美妙的光和色,只有幾分鐘,那是在太陽剛隱入地平線而把光線反射到天空的時候。」 弗朗西絲卡沒說話,心裡捉摸這是怎樣一個人,草場和牧場的區別似乎對他那麼重要,天空的顏色會引得他興奮不已,他寫點兒詩,可是不大寫小說。他彈吉他,以影像為生,把工具放在包裡。他就像一陣風,行動像風,也許本身就是從風中來的。 他仰望著天空,雙手插在褲袋裡,相機掛在左胯上。「月亮的銀蘋果/太陽的金蘋果。」他用他的男中音中區聲部像一個職業演員那樣朗誦這兩句詩。 她望著他說:「W.B.葉芝《流浪者安古斯之歌》。」 「對,葉芝的作品真好。寫實,精練,感官的享受,美,富有魔力。合乎我愛爾蘭傳統的口味。」 他都說了,用五個詞全部概括了。弗朗西絲卡曾想方設法向溫特塞特的學生解釋葉芝,但是沒能讓大多數人理解。她之所以選了葉芝,部分原因正是剛才金凱德說的,她想所有這些特質是會對那些十幾歲的孩子有吸引力的,他們身上的腺體正跳得咚咚響,就像橄欖球賽半場休息時繞場而行的中學生樂隊一樣。然而他們受對詩歌的偏見的影響太深了,把詩看做是英雄氣短的產物,這種觀點太強烈了,連葉芝也克服不了。 她記得當她在班上讀到「太陽的金蘋果」一句時,馬修·克拉克看著他旁邊的男孩子,把雙手拱起來做出女人乳房的樣子。他們偷偷笑著,同他們一起坐在後排的女生都漲紅了臉。 他們一輩子都會以這種態度生活下去,她知道這一點。這正是她灰心喪氣之處。她感到受傷害,感到孤獨,儘管表面上這個社會是很友好的。詩人在這裡是不受歡迎的。麥迪遜縣的人為彌補自己加給自己的文化自卑感,常說:「此地是孩子成長的好地方。」每當此時她總想回一句:「可這是大人成長的好地方嗎?」 他們沒有什麼計劃,信步向牧場深處走了幾百碼,拐了一個彎又向屋子走去。跨過鐵絲網時夜幕已經降臨,這回是他為她拉下鐵絲網。 她想起白蘭地來了。「我還有點白蘭地,或者你寧願要咖啡?」 「存在兩樣都要的可能嗎?」他的言語從黑暗中傳來。她知道他在微笑。 當他們走進草地和礫石地上場院的燈照出的光圈時,她回答說:「那當然。」聽著自己的聲音有點感到不安。這是那不勒斯咖啡館裡那種有點放蕩的笑聲。 很難找到兩個一點沒有缺口的杯子。雖然她知道他生活中用慣了帶缺口的杯子,但是這回她要完美無缺的。兩隻盛白蘭地的玻璃杯倒扣著放在碗櫃深處,像那瓶白蘭地一樣從來沒有用過。她得踮起腳跟才夠得著,自己意識到涼鞋是濕的,藍色牛仔褲緊繃在臀部。 他坐在原來坐過的那張椅子上注視著她。那古老的生活方式,那古老的生活方式又回到他身上來了。他尋思她的頭髮在他撫摸之下會有什麼感覺,她的後背曲線是否同他的手合拍,她在他身子下面會有什麼感覺。 古老的生活方式在掙扎,想要掙脫一切教養、幾世紀的文化錘煉出來的禮儀、文明人的嚴格的規矩。他試圖想點別的事:攝影、道路或者廊橋,想什麼都行,就是別想現在她是什麼樣。 但是他失敗了,他還是在想觸摸她的皮膚會是什麼感覺,兩人的肚皮貼在一起會是什麼感覺。這是永恆的問題,永遠是同樣的問題。該死的古老生活方式正掙扎著冒到表面上來。他把它們打回去,按下去,吸一支駱駝煙,深深地呼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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