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廊橋遺夢 | 上頁 下頁


  他一時間沒說什麼。然後說:「我那天在筆記本裡記下一些話以備將來用,是開車時臨時想到的,我常常這樣。話是這樣說的:『舊夢是好夢,沒有實現,但是我很高興我有過這些夢。』我說不上來這是什麼意思,但是我準備以後用到什麼地方。所以我想我能理解你的感覺。」

  弗朗西絲卡向他笑了,她第一次笑得熱情而深沉。接著賭徒的衝動占了上風。「你願意留下來吃晚飯嗎?我全家都到外地去了,所以家裡沒什麼東西,不過我總可以弄出一點來。」

  「我確實對雜貨鋪、飯館已經厭倦了。如果不太麻煩的話,我願意。」

  「你喜歡豬排嗎?我可以從園子裡拔點蔬菜來配著做。」

  「蔬菜就好。我不吃肉,已多年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就是覺得那樣更舒服。」

  弗朗西絲卡又笑了。「此地這個觀點可不受歡迎。理查德和他的朋友們會說你破壞他們的生計。我也不大吃肉,不知為什麼,就是不喜歡。但是每當我在家試著做一頓無肉飯菜時,就會引起反抗的吼聲。所以我已放棄嘗試了。現在想法兒換換口味是挺好玩的。」

  「好的。不過別為我太麻煩。聽著,我的冷藏箱裡有一包膠捲,我得去倒掉化了的冰水,整理一下。這要占點時間。」他站起來喝完了剩茶。

  她看著他走出廚房門,穿過遊廊走進場院。他不像別人那樣讓紗門砰一聲彈回來,而是輕輕關上。他走出去之前蹲下來拍拍那小狗,小狗舐了幾下他的胳膊,表示對這一關注領情。

  弗朗西絲卡上樓匆匆洗了一個澡,一邊擦身一邊從短窗簾的上面向場院窺視。他的衣箱打開著,他正在用那老舊的手壓水泵洗身。她原該告訴他如果需要可以用房子裡的蓮蓬頭洗澡。她原是想說的,又覺得這樣似乎超過了熟悉的程度,以後自己心情恍惚,把這事忘了。

  可是羅伯特·金凱德在比這惡劣得多的條件下都洗漱過。在虎鄉用幾桶腥臭的水洗。在沙漠中用自己的罐頭筒盛水洗。他在她的場院脫到腰部,用舊襯衣當毛巾使。「一條毛巾,」她自責地說,「至少一條毛巾,我這點總可以為他做的。」

  他的刮胡刀躺在水泵邊的水泥地上讓陽光照得發亮。她看著他在臉上塗上肥皂然後刮鬍子。他很——又是這個詞——堅硬。他個子並不大,大約六英尺多一點,略偏瘦。但是對他的個頭來說,他肩膀的肌肉很寬,他的肚子平坦得像刀片。他不管年齡多大,看起來都不像,他也不像那些早晨餅乾就肉汁吃得太多的當地人。

  上次去得梅因採購時她買了新的香水——風歌牌,現在節省地用了一些。穿什麼呢?穿太正式了不大合適,因為他還穿著工作服。長袖白襯衫,袖子剛好卷到胳膊肘,一條乾淨的牛仔褲,一雙涼鞋。戴上那對金圈耳環(理查德說她戴了像個輕佻女子)和金手鐲。頭髮梳到後面用髮卡夾住,拖在背後。這樣比較對頭。

  她走進廚房時,他已坐在那裡,旁邊放著背包和冷藏箱,穿了一件乾淨的哢嘰布襯衫,橘色背帶從上面掛下來,桌上放著三架相機和五個鏡頭,還有一包新的駱駝牌香煙。相機上都標著「尼康」,黑鏡頭也是如此。有短距離、中距離,還有一個長距離的鏡頭。這些設備已經有刮痕,有的地方還有缺口。但是他擺弄時仍很仔細,同時又比較隨便,又擦又刷又吹。

  他抬頭看她,臉上又嚴肅起來,怯生生的。「我冷藏箱裡有啤酒,要一瓶嗎?」

  「那好,謝謝!」

  他拿出兩瓶百威啤酒。他打開箱蓋時她可以看見透明塑料盒子裡裝著一排排膠捲,像木材一樣齊齊碼著。他拿出兩瓶之後,裡面還有四瓶啤酒。

  弗朗西絲卡拉開一個抽屜找開瓶的扳子。但是他說:「我有。」他把那把瑞士軍刀從刀鞘中抽出來。彈出開瓶扳,用得很熟練。

  他遞給她一瓶,舉起自己那瓶做祝酒狀說:「為午後的廊橋,或者更恰當地說,為在暖洋洋的紅色晨光裡的廊橋。」他咧開嘴笑了。

  弗朗西絲卡沒說話,只是淺淺地一笑,略微舉一下那瓶酒,猶猶豫豫地,有點不知所措。一個奇怪的陌生人、鮮花、香水、啤酒,還有在炎炎盛夏一個星期一的祝酒,這一切她已經幾乎應付不了了。

  「很久以前有一個人在一個八月的下午感到口渴。不知是誰,研究了這口渴,弄了點什麼拼湊在一起,就發明了啤酒。這就是啤酒的來源,它解決了一個問題。」他正在弄一架相機,用一個珠寶商用的小改錐擰緊頂蓋的一個螺絲,這句話幾乎是對著相機說的。

  「我到園子裡去一下,馬上回來。」

  他抬起頭來:「需要幫忙嗎?」

  她搖搖頭,從他身邊走過,感覺到他的目光在她的胯上,不知他是不是一直看著她穿過遊廊,心裡猜想是的。

  她猜對了。他是一直在注視著她。搖搖頭,又接著看。他注視著她的身體,想著自己知道她是多麼善解人意,心裡捉摸著從她身上感到的其他東西是什麼。他被她吸引住了,正為克制自己而鬥爭。

  園子現在正在陰暗中。弗朗西絲卡拿著一個白色的搪瓷平鍋在園子裡走來走去。她挖了一些胡蘿蔔和香菜,一些防風菜根、洋蔥和小蘿蔔。

  她回到廚房時,羅伯特·金凱德正在重新打背包,她注意到打得十分整齊、準確。顯然一切都已落位,而且一向都是各就其位的。他已喝完他那瓶啤酒,又開了兩瓶,儘管她那瓶還沒喝完。她一仰脖喝完第一瓶,把空瓶遞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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