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廊橋遺夢 | 上頁 下頁


  他到紐約的第二年母親去世。他回俄亥俄安葬了母親,然後坐在一名律師面前聽讀遺囑。沒有多少東西,他也沒抱任何指望。但是他意外得知,他的父母婚後在富蘭克林街住了一輩子的那所小屋居然是付清了抵押的一小筆財產。他把那小屋賣了,用那筆錢買了一套上好的照相器材。他付款給售貨員時心裡想著他父親為積攢這筆錢多少年的辛勤勞動,還有他父母一生過的節衣縮食的生活。

  他有些作品開始在幾家小雜誌上發表了,然後,接到《國家地理》雜誌的電話,他們看到他拍攝的一幅取景于開普梅的日曆圖片。他同他們談了話,接受了一個不太重要的任務,完成得很出色,他從此出道。

  軍隊在一九四三年又召他入伍。他肩上晃蕩著相機,隨海軍陸戰隊艱苦跋涉直到南太平洋海灘,仰臥在地上拍攝正從兩栖登陸艇出來的士兵。他在他們臉上看到了恐懼,感同身受。他看到他們被機槍射成兩半,看到他們祈求上帝和母親救救他們。他把這些都拍了下來,自己得以倖存,但是從來沒有為戰地攝影的所謂榮耀和浪漫吸引住。

  他於一九四五年退伍,同《國家地理》雜誌通了電話,他們隨時都歡迎他。他在舊金山買了一輛摩托車,向南騎到大瑟爾,在海灘上同一個從卡梅爾來的低音提琴手做愛,然後向北轉去探察華盛頓州。他喜歡那個地方,就把它作為基地了。

  現在,到了五十二歲,他還在觀察光線。童年時代貼在牆上的地方大部分都已去過了。當他訪問這些地方的時候,或是坐在拉弗爾斯酒吧裡,或是在一條嘎嘎作響的船裡溯亞馬遜河而上,或是騎在駱駝背上搖搖晃晃走過拉賈斯坦的沙漠區時,常常感到不可思議,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到了那裡。

  他覺得蘇必利爾湖真是名不虛傳。他記下了幾處地點以為將來參考,拍了一些照片以便隨後追記當時的印象,然後沿密西西比河南下向艾奧瓦駛去。他從未到過艾奧瓦,被它東北部沿這條大河的丘陵地迷住了。他在克萊頓的小鎮住下,在一家漁夫開的汽車旅館下榻,用兩個早晨拍攝那些拖輪,應一個他在當地酒吧結識的舵工之請,在一艘拖船上度過了一個下午。

  他插入第六十五號國道,於一九六五年八月十六日一個星期一的清晨穿過得梅因,向西轉到艾奧瓦第九十二號公路,直奔麥迪遜縣和那幾座廊橋。據《國家地理》雜誌稱,那些橋就在麥縣。的確是在那裡,德士古加油站的人如是說,並且指給他所有七座橋的方向,不過只是大致的方向。

  他畫出了拍攝路線,前幾座橋比較好找,而第七座叫做羅斯曼的橋一時找不到。天氣很熱,他很熱,哈裡——他的卡車——也很熱,他在礫石路上轉悠,這些路好像除了通向下一條礫石路之外沒有盡頭。

  他在國外旅行的座右銘是「問三次路」,因為他發現三次回答即便都是錯的也能逐步把你引上你要去的地方。在這裡也許兩次就夠了。

  一個信箱漸漸映入眼簾,是在一條約一百碼長的小巷口,信箱上的名字是「理查德·約翰遜,鄉郵投遞2號線」。他把車放慢,轉向小巷,想問問路。

  當他緩緩駛進場院時,只見一個女人坐在房檐遊廊下,那裡看起來很清涼,她正在喝著什麼看起來更加清涼的東西。她離開遊廊向他走來。他下了車,望著她,近些,更近些。她風姿綽約,或者曾經一度如此,或者可能再度如此。他立刻又開始有那種手足無措的感覺,他在女人面前總有這種窘態,即使那女人對他只是隱約有些微吸引力。

  §2.弗朗西絲卡

  深秋時分是弗朗西絲卡生日的季節,冷雨掃過她在南艾奧瓦鄉間的木屋。她凝視著雨,穿過雨絲望見沿中央河邊的山岡,心中想著理查德。他八年前就是在同樣的冷雨秋風中去世的,那奪去他生命的病名她還是不記得為好。不過弗朗西絲卡此刻正想著他,想著他的敦厚善良,他穩重的作風,和他所給予她的平穩的生活。

  孩子們都打過電話來了。他們今年還是不能回家來跟她過生日,雖然這已是她六十七歲生日了。她能理解,一如既往,今後也如此。他們兩人都是正在事業中途艱苦奮鬥,一個在管理一家醫院,一個在教書。邁克爾正在他第二次婚姻中安頓下來,卡羅琳則在第一次婚姻中掙扎。他們兩個從來不設法安排在她生日的時候來看她,這一點卻使她私下裡感到高興。因為她保留著自己過這個日子的儀式。

  這天早晨溫特塞特的朋友們帶了一個蛋糕過來坐了坐。弗朗西絲卡煮了咖啡。談話隨便地流淌過去,從孫兒輩到小縣逸事,到感恩節,到聖誕節該給誰買什麼。客廳裡輕聲笑語時起時伏,親切的氣氛給人以慰藉。這使弗朗西絲卡想起她為什麼在理查德死後還在這裡住下來的一個小小的理由。

  邁克爾竭力勸她去佛羅里達,卡羅琳要她去新英格蘭。但是她留在了南艾奧瓦的丘陵之中這片土地上,為了一個特殊的原因保留著老地址。她很高興自己這麼做了。

  弗朗西絲卡中午把朋友送走了。他們開著別克和福特車駛出小巷,轉入縣柏油公路,向溫特塞特方向奔馳而去,雨刷來回拭去車窗上的雨水。他們是好朋友,不過他們絕不會理解她內心深處的想法,即使她告訴他們,也不會理解。

  她的丈夫在戰後把她從那不勒斯帶到這個地方時說她會在這兒找到好朋友的。他說:「艾奧瓦人有各種弱點,但是絕不缺乏對人的關心。」這句話過去和現在都是對的。

  他們認識時她二十五歲,大學畢業了三年,在一家私立女子中學教書,生活漫無目的。當時大多數意大利青年不是在戰俘集中營中或死或傷,就是在戰爭中身心俱殘。她曾和一位大學藝術系教授尼科洛有過一段戀情。他白天整天作畫,夜間帶她到那不勒斯的地下娛樂區去兜風,瘋玩一陣。這件事一年後結束,決定性的因素是她傳統觀念較深的父母越來越不贊成。

  她在黑頭發上系著緞帶,戀戀不捨自己的夢。但是沒有帥氣的海員上岸來找她,也沒有聲音從窗下街頭傳進來。嚴酷的現實迫使她認識到自己的選擇有限。理查德提供了另一種合理的選擇:待她好,還有充滿美妙希望的美國。

  他們坐在地中海陽光下的一家咖啡館裡,她仔細打量了一身戎裝的他,他正以美國中西部人特有的懇切的目光看著她,於是她就跟他到艾奧瓦來了。來到這裡,為他生兒育女,在寒冷的十月之夜看邁克爾打橄欖球,帶卡羅琳到得梅因去買參加舞會的衣裳。每年同在那不勒斯的姐妹通幾次信,在她父母相繼去世時回過兩次那不勒斯。但現在麥迪遜縣已是她的家,她不想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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