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廊橋遺夢 | 上頁 下頁


  他留在貝靈厄姆家中的時間裡,間或同一家西雅圖廣告公司的頗有才氣的女導演約會。他是在一次合作項目中遇到她的。她四十二歲,聰明,好相處,但是他不愛她,永遠不可能愛上她。

  不過有時他們兩人都感到寂寞,就一起度過一晚,看個電影,喝幾杯啤酒,然後不失體統地做愛。她一直住在當地,結過兩次婚,上大學時曾在幾家酒吧間當過服務員。毫無例外地,每次他們做過愛躺在一起時,她總是對他說:「你是最棒的,羅伯特,沒人比得上你,連相近的也沒有。」

  他想男人一定喜歡聽這樣的話,但是他自己沒有多少經驗,無法知道她是不是在說真話。但是她有一次確實說了一些使他縈繞於懷的話:「羅伯特,你身體裡藏著一個生命,我不夠棒,不配把它引出來,我力量太小,夠不著它。我有時覺得你在這裡已經很久很久了,比一生更久遠,你似乎曾經住在一個我們任何人連做夢也夢不到的隱秘的地方。你使我害怕,儘管你對我很溫柔。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時不掙扎著控制自己,我會覺得失去重心,再也恢復不過來。」

  他含糊地懂得她指的是什麼,但是他自己也抓不住。從他在俄亥俄一個小鎮上成長起來的孩提時代,他就有這種漫無邊際的思想,一種難耐的渴望和悲劇意識與超強的體力和智力的結合。當其他的孩子唱著《搖啊搖,搖小船》時,他已在和著法國歌舞廳歌曲的曲調學那英文歌詞了。

  他喜歡文字和形象,「藍色」是他最喜歡的詞之一。他喜歡在說這個詞時嘴唇和舌頭的感覺。他記得年輕時曾想過語言可以產生肉體的官感,不僅是說明一個意思而已。他還喜歡另一些詞,例如「距離」、「柴煙」、「公路」、「古老」、「過道」、「過客」和「印度」,喜歡它們的聲音、味道和在他腦海中喚起的東西。他把他喜歡的詞列出單子貼在房間裡。

  然後他把這些詞綴成句子也貼在牆上:

  離火太近。
  我同一小股旅行者一起從東邊來。
  可能救我者和可能賣我者不停的嘁嘁喳喳聲。
  護身符,護身符,請把玄機告訴我。
  掌舵手,掌舵手,請你送我回家轉。
  赤條條躺在藍色鯨魚游水處。
  她祝願他如冒汽的火車駛離冬天的車站。
  在我變成人之前,我是一支箭——很久以前。

  還有就是一些他喜歡的地名:索馬裡河流、大哈奇特山、馬六甲海峽以及一長串其他的地名。終於他的房間四壁都貼滿了寫著字、詞、句和地名的紙張。

  連他母親也已注意到他有些與眾不同。他三歲以前一個字也沒說過,然後就整句、整句地說話了,到五歲時已經能看書,而在學校裡是個不專心聽講的學生,讓老師們感到洩氣。

  老師們看了他的智商,跟他談成就,談他有能力做到的事,說他想成為什麼人都可以做到。有一位中學老師在他的鑒定上這樣寫道:「他認為『智商測驗不是判斷人的能力的好辦法,因為這些測驗都沒有說明魔法的作用,而魔法就其本身和作為邏輯的補充,都有自己的重要性』。我建議找他家長談談。」

  他母親同幾位老師會過面。當老師們談到羅伯特不開口的強脾氣同他的能力成對比時,他母親說:「羅伯特生活在他自己締造的天地裡。我知道他是我的兒子,但我有時有一種感覺,好像他不是從我和我丈夫身上來的,而是來自另外一個他經常想回去的地方。感謝你們對他的關心,我要再次努力鼓勵他在學校表現好一點。」

  但是他還是我行我素,讀遍了當地圖書館有關探險和旅遊的書籍,感到心滿意足,除此之外就關在自己的小天地裡,一連幾天待在流過村頭的小河邊。對舞會、橄欖球賽這些事感到厭倦,不屑一顧。他經常釣魚、游泳、散步,躺在高高的草叢裡聆聽他想像中只有他能聽到的遠方的聲音。「那邊有巫師,」他常自言自語說,「如果你保持安靜,側耳傾聽,他們是存在的。」這時他常常希望有一隻狗共享這些時光。

  沒錢上大學,也沒有這個願望。他父親工作很辛苦,對他們母子也很好。但是在活塞廠的工資餘不下什麼閒錢幹別的,包括養一條狗。他十八歲時父親去世了,當時大蕭條正無情襲來。他報名參軍以糊口和養活母親。他在軍隊裡待了四年,而這四年改變了他的一生。

  軍隊裡的想法常令人摸不透。他被分配去當攝影師助手,儘管他那時對往相機裡上膠捲都毫無概念。但是就在這項工作中他發現了自己的業務專長。技術細節對他來說十分容易。不出一個月,他不但為兩個隨軍攝影師做暗房洗印工作,而且也獲准自己拍攝一些簡單的照片。

  其中一位攝影師吉姆·彼得森很喜歡他,額外花時間教給他一些深奧的攝影藝術。同時,羅伯特·金凱德從蒙茅斯堡的圖書館借出照相和美術書籍來學習鑽研。很早,他就特別喜歡法國印象派的倫勃朗對光的處理法。

  後來,他開始發現他攝影是拍攝光,而不是物件。物件只是反映光的媒介。如果光線好,你總可以找到可拍攝的物件的。當時35毫米的相機剛剛出現,他在當地一家相機店買了一架舊萊卡,帶著它到新澤西州的開普梅,把假期中的一個星期花在沿海岸線寫生攝影上。

  另一次他乘公共汽車到緬因州,然後一路截車到海邊,趕上清晨從斯托甯頓的高島開出的郵船,野營露宿,又擺渡穿過芬迪灣到新斯科舍。他二十二歲離開軍隊時已是一名相當不錯的攝影師,在紐約找到一份工作,做一位著名時裝攝影師的助手。

  女模特都很漂亮,他同幾個有過幾次約會,影影綽綽愛上了其中一個,後來她到巴黎去了,他們就此分道揚鑣。她對他說:「羅伯特,我不知道你是誰,是什麼人,不過請你到巴黎來看我。」他說他會去的,說的時候也真是這麼想的,但終於沒有去。多年之後,他到諾曼底作專題拍攝,在巴黎電話簿上找到了她的名字,打了個電話,兩人在一家露天咖啡館喝了杯咖啡。她當時已同一位電影導演結了婚,有三個孩子。

  他無法對時裝這種觀念產生好感。好好的新衣服給扔了,或者急急忙忙按照歐洲時裝獨裁者們的指令重新改過,這在他看來太傻了,他覺得拍攝這些是貶低了自己。「作品如其人。」這是他離開這一工作時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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