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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起初她沒有注意那個男人。但她終於把目光投向他,發現他老是站在附近。她拿起一瓶護髮劑時,他哧哧以鼻吸氣,似乎患了感冒。於是她轉身,透過太陽鏡瞥了他一眼,吃驚地發現他還在凝視她,他年約30至40歲之間,白皮膚,沒有剃須。其餘的特徵她無暇細細打量。

  反正,她察覺到對方那兩顆鑲嵌在古銅色面龐上的綠色眼睛在緊緊地盯著她看。她沒有做出任何反應,拿著那瓶護髮劑走開了,也許他只是當地一個普通人,一個無足輕重的性變態者,專門躲在超市里恐嚇外地漂亮的遊客。也許超市里每個人都認識他,習慣了他的行為,因為他不會帶來任何傷害。

  數分鐘後,她又見到了他。這一次他在麵包架附近,有意用比薩餅遮掩自己的面孔,但一雙閃亮的眼睛在觀看她的一舉一動。他為何要這樣躲躲閃閃?她注意到,他穿著拖鞋和短褲。

  恐懼感從心中升起,迅速傳遍全身。她馬上想到逃跑,但她冷靜下來,找了一個購物籃。看來此人一直在監視她的舉動。她必須反過來監視他。說不定他還會跟在後面,她開始在農產品部來回走動,瀏覽貨架上的奶酪。有較長時間他沒有露面。然後她看見他背朝著她,手裡拿著一大袋鮮奶。

  又過了幾分鐘。她從超市正面的大玻璃窗瞥見他一邊朝停車場走去,一邊歪著頭對無線話機說話。那袋鮮奶呢?他怎麼手上什麼貨物也沒有?本來她可以從後門逃走,但她的汽車停在正門前面的停車場。於是,她盡可能保持鎮靜,將手裡的東西付了款。但在接過找錢時,她的手卻在顫抖。

  連同她那輛租來的汽車在內,停車場上有30輛汽車。她知道不可能逐一察看。這並不是她不想這樣做,而是因為他就在其中的一輛汽車裡面。她只想驅車離去時不被跟蹤。她迅速鑽進汽車,駛離了停車場。儘管她不可能回海濱別墅,但還是朝那裡駛去。約莫開了半英里,她突然掉頭,來了個180度大轉彎。果然他在後面,駕駛著一輛嶄新的豐田牌汽車,相隔三輛汽車的距離。一瞬間他不自然地將目光移開了。奇怪,她想,此人怎麼沒有想到遮蓋自己的綠眼睛?

  接下來一切都變得奇怪了,她居然在外國的領土上沿著外國的公路拼命逃竄。她居然揣著一本假護照,違心地聲稱自己是某某人。她居然不知道自己要去何處。是的。一切變得奇怪、模糊、極其可怕。她真想見到帕特裡克,痛駡他一頓,向他扔石塊。當初她的承諾中並不包括這一切。如果說帕特裡克是因過去的所作所為被追蹤,那麼她並沒有做什麼錯事,更不用提保羅了。

  在巴西,她習慣一隻腳踏住油門,另一隻腳踩著車刹。眼下海濱公路的交通狀況迫切需要她大量採用國內這種駕駛技術。然而她必須保持鎮靜。逃跑時不能緊張,帕特裡克曾經多次這樣說。你必須邊思考,邊觀察,邊策劃。

  她觀察後面的車輛。她遵守一切交通規則。

  一個小時後,她進了彭薩科拉的機場大樓,準備乘80分鐘後的一架班機前往邁阿密。她本來可以乘任何一架班機,但剛好去邁阿密的這架班機起飛時間最近。事實證明,這是一個災難性的決定。

  她坐在咖啡廳裡,用一本雜誌遮擋自己的面孔,觀察周圍的一切動靜。有個保安人員感興趣地望著她。這也難怪,畢竟她是個漂亮女子。

  似乎去邁阿密班機永遠是渦輪式的老飛機。24個座位中有18個空缺,其餘5名乘客顯得沒有什麼可疑的。她甚至設法打了瞌睡。

  到邁阿密後,她在候機室躲了一小時,一面喝著礦泉水,一面注視著出出進進的人群。在售票處,她買了去聖保羅的單程頭等機票。她不知道自己為何這樣做。聖保羅不是她的家,但顯然與她的家同一個方向。也許她能在那裡的一家好旅館住幾天。雖說她不知道父親被關押在何處,但畢竟離他近了。既然有許許多多的目的地可選擇,何不去自己的國家?

  聯邦調查局按照常規做法,向海關、移民局和機場發佈了警戒令。這一次警戒的對象是一位年輕女子。她年齡31歲,持有巴西護照,真實姓名為伊娃·米蘭達,但也可能使用化名。一旦查明了她父親的身份,也就不難獲得她的真實姓名了。當利厄·皮雷斯向邁阿密國際機場護照查驗處走去時,她沒預料到會有麻煩。她考慮的依然是跟蹤她的人。

  在過去的兩個星期裡,這本印有利厄·皮雷斯姓名的護照一直使她暢行無阻。

  然而一小時前,在喝咖啡時,查驗人員已經看過了警戒令。他一面慢慢地看著護照上的每個字,一面撳響了掃視器上的警報按鈕。起初利厄對他的動作遲緩感到惱火,繼而她意識到出了岔子。其他查驗處的旅客都輕鬆地通過了檢查。他們只是略微停下來打開護照,對方就點頭讓他們過去了。一位穿藍色上衣的負責人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他擠在那位查驗人員身旁看護照。「皮雷斯女士,請跟我走一趟,好嗎?」他有禮貌地問,但話音帶著不容商量的成分。接著他指了指寬闊的走廊下首的一排門。

  「有問題嗎?」利厄不想跟他走。

  「沒有,只是想問幾件事。」他等她邁步,另外一個腰間別著槍和警棍的警衛也在等她邁步。該負責人拿著她的護照,她身後是幾十個等待檢查的旅客。

  「你要問什麼事?」她一邊問,一邊跟著該負責人和警衛來到第二個門前。

  「只有幾件事。」他重複了一句,拉開門,陪同她進了一個沒有窗戶的方形房問。利厄留意了他胸前姓名牌上的幾個字:裡維拉。看上去他不像拉美裔美國人。

  「把護照還給我。」門一關上,利厄就要求說。

  「別著急,皮雷斯女士。我需要問你幾件事。」

  「我幹嘛要回答?」

  「別緊張,請坐。你需要喝咖啡還是喝水?」

  「都不需要。」

  「這上面的地址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你從哪裡來?」

  「彭薩科拉。」

  「哪一趟班機?」

  「航聯855。」

  「你要去什麼地方?」

  「聖保羅。」

  「詳細地址?」

  「這恐怕是個人私事。」

  「你是去做生意還是旅遊?」

  「難道這很重要?」

  「很重要,因為護照上已經注明你的家在裡約熱內盧。請告訴我,在聖保羅,你將住在什麼地方?」

  「一家旅館。」

  「哪家旅館?」

  她猶豫了一會,想報出一家旅館的名字。但不幸的是,她一時不知報哪家旅館好。「洲——洲——際飯店。」她終於說出了口,聲音顯得極其虛弱。

  他把這家旅館的名字記了下來,然後問:「這是否意味著你已經用利厄·皮雷斯的名字在該旅館預訂了房間?」

  「那是當然。」她不假思索地說。但隨即而來的電話查詢證明她在撒謊。

  「你的行李在哪裡?」他問。

  她又被攻破一個缺口,這個缺口比上次攻破的缺口更大。她遲疑了片刻,將目光移開,說:「我沒帶行李。」

  有人在敲門。裡維拉把門拉開一條縫,接過一張紙條,又對門外的人輕輕說了幾句話。利厄坐了下來,想竭力保持鎮靜。門又關上,裡維拉看了看紙條。

  「按照我們的記錄。你是八天前從倫敦乘坐一架蘇黎世班機在這裡入境的。八天了,沒有任何行李。這似乎不正常,對不對?」

  「難道不帶行李算犯罪?」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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