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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兩人又談了一個小時。

  他已經連續三天沒有洗頭,為的是有一個邋遢的外表。他也沒有刮鬍鬚。至於身上的衣服,他脫下病人穿的輕便睡袍,換上了原先的淺綠色手術服,這件手術服看上去皺巴巴的,海亞尼答應給他重新拿一套。但今天,他需要穿起了皺的衣服。他的右腳套了一隻白短襪。不過左踝上面有一圈難看的傷疤,為了引起人們注意,他的左腳沒有穿襪,只套上一隻與右腳配對的黑橡膠拖鞋。

  今天他將出庭。許許多多人都等著他的公開露面。

  10時,桑迪來了。按照他的委託人的吩咐,他帶來了兩副廉價的太陽鏡,還有一頂新奧爾良聖徒戴的黑帽子。「謝謝。」帕特裡克說著,戴上太陽鏡,在浴室裡照了鏡子,覺得還滿意。接著他又打算看看戴上聖徒帽的效果。

  幾分鐘後,海亞尼大夫也來了。帕特裡克在海亞尼和桑迪之間作了介紹。突然他感到緊張、頭暈。他坐在床沿,用手指梳理頭髮,想讓緊張的呼吸恢復過來。「要知道,我從沒想過會有今天。」他低聲咕噥。「從沒想過。」他的醫生和律師相互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海亞尼開了一些強鎮靜藥,帕特裡克一次吞了兩顆。「恐怕我什麼話也說不了。」他說。

  「一切話由我來說,」桑迪說,「你儘量放鬆。」

  「他很快就會安靜下來。」海亞尼說。

  有人敲門。治安官斯威尼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大幫子助理。雙方不自然地互致問候。帕特裡克套上聖徒帽,又戴上新買的大號深色太陽鏡,然後伸出雙手,讓他們上手銬。

  「那是什麼?」桑迪指著一個助理手中的腳鐐問。

  「腳鐐。」斯威尼回答。

  「他不能上腳鐐,」桑迪粗著嗓子說,「因為他腳踝有傷。」

  「確實這樣。」海亞尼大夫壯著膽子幫腔。「瞧。」他指了指帕特裡克的左踝。

  斯威尼思索了一會兒。趁此機會,桑迪發動進攻。「算了吧,治安官,難道你怕他脫逃?他受了傷、上了手銬,前後都是人,能幹什麼?突然逃跑?你們也不會那麼遲鈍,對吧?」

  「必要時,我給法官打電話。」海亞尼大夫忿忿地說。

  「喔,他是戴著腳鐐來的。」治安官說。

  「你們不必學聯邦調查局,雷蒙德。」帕特裡克說,「再說他們只給我戴腿鐐,沒戴腳鐐,當時我痛得非常厲害。」

  踝鐐不戴了,帕特裡克被領往外面的過道。那裡的穿褐色制服的助理看見他,停止說話,圍了過來。一行人慢慢地朝電梯間走去。桑迪走在帕特裡克的左側,輕輕托著他的胳膊肘。

  電梯間太小,容不下所有的人。一部分助理急急地跑下樓梯,到門廳和大家會合。他們重新組織隊伍,慢慢走過接待處,穿越玻璃門,到了暖烘烘的秋日下。外面已經整齊地停著幾輛發亮的汽車。他們押著帕特裡克上了一輛貼滿哈裡森縣標誌的嶄新的黑色汽車。這輛汽車一開動,另一輛載有武裝保衛人員的白色汽車跟了上去。然後三輛洗得乾乾淨淨的警車相繼尾隨在後,另外兩輛警車跑到前面,為帕特裡克乘坐的汽車開路。整個車隊穿過一個個檢查站,出了基地。

  透過他戴的廉價的深色太陽鏡,帕特裡克可以清楚地看到窗外。這些街道他不知開車經過過多少次,房屋看起來也是那麼熟悉。隨著汽車拐入90號公路,他的眼前出現了墨西哥灣。那裡平靜、渾濁的海水似乎和他出走前沒有兩樣。公路的一邊是狹長的海灘,另一邊是遠離大海的賓館和公寓。

  他失蹤期間,沿海地區出現了繁榮,這完全歸結於卡西諾賭場的迅猛發展。還在他出走時,就聽說卡西諾賭場要來此地落戶。如今一座座富麗堂皇的維加斯式賭場就在他眼前閃過。此時才上午9點半,可停車場已是滿滿的了。

  「有多少賭場?」他問坐在右邊的治安官。

  「總共13個,還有一些在建造中。」

  「難以相信。」

  鎮靜藥的效果很大。他的呼吸變粗,軀體也鬆弛了。瞬時他感到想睡覺。過了一會兒,車子拐入梅因街,他的心又提了起來。只剩下幾個街區路程了。再過幾分鐘,他的過去就要大聲嚷著和他擁抱。馬上就要過市政廳。從那裡往左,就能望見維厄馬奇辦公大樓。這幢矗立在老城區的白色大樓他曾經擁有一部分。那時他是博根、拉普利、維特拉諾、哈瓦拉克、拉尼根這五位律師組成的法律事務所的合夥人。

  維厄馬奇大樓依然存在,但裡面的合夥關係已經崩潰。

  前面即是哈裡森縣法院,離他過去的辦公地僅三個街區。它是一幢普通的磚屋,上下兩層,門前有一小塊綠色草坪,緊挨著霍華德街的路面。草坪上已經有許多人走動。路邊停滿了汽車。行人沿人行道急急地走著,他們的方向似乎都是朝著法院。前面開路的警車開始停車,帕特裡克這輛車以及後面的車子相繼開了過來。

  法院前面的人群開始瘋狂地朝兩側移動,但到後面被攔住了。那裡的警察排成了一堵牆,不讓人通過。帕特裡克曾經看見幾個受審的要犯從後門進進出出,於是明白了怎麼回事。整個車隊停了下來。白色汽車的門被推開,跳下了十幾個司法助理。他們把帕特裡克那輛車圍了起來。隨著那輛車的門徐徐推開,帕特裡克終於露面了。他身上的淺綠色手術服與周圍司法助理的褐色制服形成鮮明的反差。

  一大群新聞記者緊張地挨著那堵人牆而立。另一些正在拼命擠上前。帕特裡克隨即意識到聚光燈射了過來。他垂下頭,蜷縮在司法助理中問。在司法助理迅速押著他向後門走去時,他的頭頂上方接二連三響起愚不可及的提問聲。

  「帕特裡克,你對回國有何感想?」

  「帕特裡克,錢藏在哪裡?」

  「帕特裡克,誰被燒死在汽車裡?」

  從跨過門坎到走上後梯,整個行程只需很短時問。過去帕特裡克不時這樣來來回回,那是因為他需要從速找法官簽字。倏忽間他覺得一切都很眼熟。水泥臺階已經四年沒有油漆了。一行人穿過一道門,又走過了一個很短的過道。過道的一端聚集著許多法院工作人員,他們呆呆地朝他注視。司法助理把他帶進與審判室相鄰的陪審團議事室。在一張放有咖啡壺的茶几旁邊,他坐了下來。

  桑迪留在他身邊,為他的精神狀態擔憂。治安官斯威尼吩咐那些助理離開室內。他們去了過道,等候新的押送任務。

  「我給你倒杯咖啡,好嗎?」桑迪問。

  「行,不要放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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