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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一小時前,警車載著那個胖乎乎的攝影記者離去。兩名警察逗留了20分鐘,向他們問這問那,顯然無意馬上提出起訴。一來這是私人住宅,二來新聞人員已被告誡不要前去打擾。加上該記者所在的那家雜誌又是北方某地一家低級出版物,完全沒有影響。看來他們對蘭西的動武還是表示同情,甚至懷有敬意。為防萬一,他們要了特魯迪的律師的姓名。蘭西威脅說,如果對方硬要拖他們上法庭,他就反過來告其私闖民宅。

  兩名警察走後,特魯迪發了火。她惱怒地抓起沙發上的軟墊扔進壁爐,嚇得保姆領著孩子奔出了客廳。然後,她瞥見蘭西就在身邊,便拿他當出氣筒,什麼髒話都罵了出來。原因不為別的,就為一連串的打擊——帕特裡克的消息,保險公司的訴訟,法院的限制令,記者的蜂擁而至,再就是蘭西在游泳池邊揍了一個攝影記者。

  不過,此時她已安靜了下來。在此之前,蘭西也服了一顆藥。他見特魯迪已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寬慰地舒了口氣。他想去擁抱她,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說一些動聽的話,但此時此刻,這樣的方式未必奏效。弄不好,她又會大罵一通。特魯迪需要鎮靜,但只能根據她的實際情況來因勢利導。

  特魯迪躺在床上,手背蓋著前額,閉上了眼睛。室內很黑,其他房間也是這樣——帷簾遮得嚴嚴實實,電燈熄滅,或僅留有幾絲微光。然而屋外路邊,人群熙熙攘攘,有的在拍照片,有的在錄像,他們正在為報紙和電視臺關於帕特裡克的可惡報道收集資料。今天中午,她就看見自己的居屋出現在當地新聞節目中,被電視臺用做背景,一個傻裡傻氣的黃臉女人,張著一口大牙,指東道西地評論帕特裡克,評論上午帕特裡克的妻子提出的離婚訴訟。

  帕特裡克的妻子!想到這裡她不免打了個寒戰。她差不多有四年半沒做帕特裡克的妻子了。她已經體面地安葬了他,然後一邊等待那筆保險金,一邊試圖將他忘掉。當她拿到那筆保險金時,他的一切已經在她的心中逐漸消失了。

  唯有一個時刻還能勾起她的痛苦的回憶。那是她和阿什利·尼科爾呆在一起的時候,屋子裡沒有其他人,她告訴自己的女兒,她父親回不來了,去了天堂,在那裡他過得很幸福。女兒愣了一會兒,然後恢復了原狀。這正是一個蹣跚學步的兒童所能表現出來的心態。她不允許任何人在女兒面前提帕特裡克的名字。這是為了保護她,特魯迪解釋說。既然她對自己的父親沒有印象,就不必勉強她了。

  除了這一短暫的插曲,她沉浸在極有活力的寡婦生活中。她去新奧爾良購物,從加利福尼亞訂購健康食品,在健身房鍛煉,到高級美容院接受按摩和整容。她還替女兒請了一個保姆,以便她和蘭西外出旅遊。他們迷上了加勒比海沿岸的旖旎風光,尤其是聖巴茨,那裡有裸體的浴場。他們同法國人一道,脫光衣服,在海灘上高視闊步。

  聖誕節是去紐約商業街購物的好時光。1月可以混跡於韋爾的達官貴人之中。5月又意味著是到巴黎和維也納去的時候了。他們渴望擁有一架私人小飛機,如同在飛機場遇見的那些了不起的人一樣。購買一架舊的小噴氣式飛機可能需要100萬美元,現在這已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蘭西聲稱要去賺一大筆錢,而她總是擔心他把賺錢的事看得太認真。她知道,他幹的是走私毒品。幸好他只是從墨西哥購進大麻,還不至於有太大的危險。鑒於他們需要錢,她也就不時放他去幹此事。

  她並不恨帕特裡克這個人。無論是死去的帕特裡克,還是活著的帕特裡克,她都不恨。她恨的只是這個事實:他沒死,已經復活了,又回到了複雜的生活中。她是在新奧爾良一個宴會上和他相識的。那時她正和蘭西嘔氣,想另找一個丈夫。這個丈夫最好是既有錢,又有事業。她那年27歲,已經歷了離婚之後四年的漂泊生活,正追求一種穩定的生活。而他年已33,依舊單身,也想建立一個穩定的家庭。他剛剛在比洛克西一個挺不錯的法律事務所謀得一份工作,而她當時正好住在比洛克西。經過四個月的熱戀,他倆在牙買加結了婚。蜜月後第三個星期,帕特裡克到外地出差,蘭西趁機溜入新房,和特魯迪過了夜。

  毫無疑問,她不能失去那筆保險金。她的律師總得想什麼辦法,找個法律的漏洞,讓她把錢留下來。這是他的職責。無論如何,那家保險公司不能拿走她的住房、家具、汽車、服裝、存摺、遊艇,以及用那筆保險金購買的其他價格驚人的東西。否則,太不公平了。帕特裡克已經死了。他的屍體已被埋葬。她已經當了四年多寡婦。這些事實都是不容抹煞的。

  如果說他現在還活著,那不是她的過錯。

  「要知道,我們非殺死他不可。」昏暗中,蘭西突然冒出了這句話。他已經坐到床鋪和窗戶之間的軟墊椅中,一雙赤腳搭在小凳上。

  她一動不動,沒有一絲畏縮,只是思索了一會兒,說:「別犯傻。」這句話說出後,連她自己都覺得毫無分量。

  「因為沒有別的選擇。」

  「我們的麻煩夠多了。」

  她僅僅喘了口氣,身子依然未動,手背蓋著前額,眼睛緊閉。事實上,她對蘭西能提出這個建議感到非常高興。當然,她本人也曾冒出這種念頭,那是在被告知帕特裡克將要回來的一瞬問。她設想過各種方案,這些方案都不可避免地導致同一個結論:帕特裡克必須死去。畢竟,那兩張保險單是以他的生命為條件的。

  但可笑的是,她根本沒有殺死他的能力。而蘭西,他在黑道有許多朋友。

  「難道你不想留下保險金?」他問。

  「蘭西,我現在無法考慮這個問題,以後再說吧。」也許以後不久她要動真格的,但現在不能露出急迫的樣子,否則蘭西將無法控制自己。她要像往常一樣,操縱他,牽住他的鼻子,讓他一步步走進圈套。到那時,他要反悔也來不及了。

  「我們不能等得太久,寶貝兒。那家人壽保險公司已經卡住我們的脖子了。」

  「蘭西,別說了。」

  「沒別的辦法。你要保住房子、錢財,要保住現有的一切,他就得死。」

  她沒吭聲,也沒移動身子。這樣一直過了很久。不過,他的話激起了她內心的興奮。雖說他天生愚笨,又有其他許多缺點,但他畢竟是她唯一真正愛過的人。他的莽撞足以使帕特裡克喪命,但他的智商能保證自己不被發現嗎?

  該特工名叫布倫特·邁爾斯,來自聯邦調查局比洛克西分局,由卡特派到基地醫院接收他們的俘虜。邁爾斯作了自我介紹後,亮出了證件和徽章。帕特裡克幾乎沒有朝證章看一眼,臉色顯得非常淡漠。「歡迎。」他拉了拉蓋在身上的被單。

  「我是比洛克西分局的。」邁爾斯儘量擺出友好的姿態。

  「比洛克西分局在什麼地方?」帕特裡克故作驚訝地問。

  「呃,這個嘛,我想我們該認識一下,相互瞭解。今後的幾個月,我們還要經常打交道的。」

  「那也未必。」

  「你請了律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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