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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費了好大的氣力構成這個他不在現場的論據以後——仿佛這個論據足以洗清他的一切嫌疑似的——馬弟雅思現在又發覺這個論據還有不足的地方。他在懸岩上逗留的時間太長,這個論據不足以完全抹殺他曾經在那裡逗留過。時間表上還存在著一個漏洞。

  馬弟雅思開始回想他走出那間咖啡店兼停車房以後,到過什麼地方,在什麼地方停留過。他動身的時候是十一點十分或十一點十五分。到動杜克家的那段路程幾乎算不了什麼路程,可以把到達的時間定為十一時十五分正。第一次停留的時間肯定不到十五分鐘,雖然勒杜克太太滔滔不絕的談話使這一刻鐘仿佛過得非常慢。以後停留的地方十分少,時間也十分短——加起來只不過兩三分鐘。從市鎮沿著大路到轉彎角的那段路程是兩公里,他踏得非常快,而且沒有轉過彎,充其量不會超過五分鐘。五加三是八,再加十五是二十三……因此他從廣場出發,到達他遇見馬力克太太的地點,經過了不到二十五分鐘。而實際上他遇見這個老農婦的時間差不多在一小時以後。.為了盡可能縮小差距,馬弟雅思反過來從他看手錶的時候算起,回溯到他遇見馬力克太太的時間。他是在黑岩村的咖啡店裡看手錶的,那時是一點零七分。看表以前他在咖啡店裡已經逗留了約十分鐘——也許一刻鐘。賣出第二隻手錶(在那對帶病態的夫婦家裡)所需要的時間最多十分鐘,賣出第一隻手錶(包括和馬力克太太的很長的一段談話)所需要的時間大約十五分鐘。在這一段路上他踏得不太快,可以在總數上再加上十分鐘。不幸得很,所有這些數字似乎都有點誇大。但是加起來的總數也不過勉強超過三刻鐘。那麼遇見老農婦的時間最早應該是十二時二十分,也許是十二時二十五分。

  那一段多出來的、不正常的、可疑的、無法解釋的時間,達到了四十分鐘——如果不是五十分鐘的話。在這一段時間內連續走兩個地方是綽綽有餘的:先到農舍,一來一往,包括在農舍關閉的門前稍稍修理一下自行車的時間在內;然後到懸岩的邊沿,一來一往,包括……馬弟雅思當時只要稍為踏快一點就行了。

  他加快了步伐。越過大路以後,他走上了對面的一條小路;這條路開始的時候相當寬闊,接著逐漸變窄,成了一條泥地小徑——小徑兩邊一簇簇的灌木和低矮的金雀花叢裡,不時出現一段段的車轍,有些比較明顯,有些比較模糊。田野已經消失了。最後有一垛已經半坍潰的石子牆,表明這是道路的開頭。現在道路兩邊伸展著連續不斷的小丘,上面佈滿了紅黃色的低矮植物,沒有什麼高出來的東西,只除了不時突出一塊灰色的岩石,一叢荊棘,或者在更遠地方的一個模糊的側影,乍一看見很難說出來到底是什麼。

  地勢逐漸低下去。馬弟雅思發現前面和眼睛同樣高度的地方,有一條比較黑的橫線,把毫無變化和動也不動的灰色天空,和另一個同樣平坦和垂直的灰色平面——大海——分隔開來。

  這條小路通到一個馬蹄形山脊的中央,這個馬蹄形的口子面對大海,圍著一塊漏斗形的長地,一直伸展到懸岩的邊沿,面積不超過20xl0公尺。地上有一個淺顏色的東西吸引了旅行推銷員的視線;他跨了幾個大步就到了那裡,彎下身去把東西抬起來:原來只不過是一塊小小的圓柱形的石頭,又光滑,又潔白,看起來簡直像一根香煙頭。

  窪地的平坦的穀底,不像荒原那麼光禿,長著比較茂盛的草,但是在三十步以外就突然地——中間並沒有過渡地段——變成一塊陡直的岩石,高約十五公尺,向下插入漩渦卷卷的水中。岩石開始時幾乎筆直地落下去,接著岩石表面呈現不規則狀態,許多地方突出一些尖角、平臺或者小峰。最下面,在一些巨大的岩石之間,有一群圓錐形的岩石從浪花中聳起,尖頂向上,受著浪濤和回頭浪的反復猛烈衝擊,激起無數水花,有時甚至飛濺到超過是岩的平面。

  再高一點的地方,有兩隻海鷗在天空中交叉著畫圓圈兒——有時各向相反的方向飛行,畫成兩個並排的圓圈兒,有時交叉著飛行,合成一個完整的8 字形;它們的飛行平穩而緩慢,翅膀動也不動,僅僅把傾斜的方向變換一下就構成各種圖形。它們的腦袋微微傾側,把渾圓而毫無表情的眼睛側向圓圈內部凝視著海面;靜止不動的眼睛窺伺著,像魚兒的沒有眼皮的眼睛一樣,仿佛一種絕對的無感覺狀態使它們不可能眨巴一下。旅行推銷員注視著海水有節奏地衝擊潮濕而光滑的岩石,注視著一長串白色的浪花,定期噴射的水柱,有規則地間歇出現的小瀑布和更遠處的表面高低不平的岩石……安然間,馬弟雅思瞥見稍右一點的地方有一塊衣料 ——更確切點說,是毛線衣——一件灰羊毛的毛線衣掛在岩石的一個突角上,離岩石頂端約兩公尺——這就是說,在潮水永遠不能達到的高度。

  幸而走到那地方看來沒有太大的困難。旅行推銷員一分鐘也沒有猶豫,立即脫下短祆放在地上,沿著岩邊兜了一個幾公尺的圈子,找到了——在更右邊——一個可以爬下去的地點。於是用兩隻手抓住岩石突出的地方,兩隻腳很小心地踏著裂縫和突角,整個身體緊貼岩石,甚至用肚子緊貼岩石滑下去;出乎他的意料,費了好大的力氣,他才到達了一個處所,並不是他的目的地,而是位於他的目的地下面約兩公尺的地方。現在他只要完全站直身子,用一隻手扶著岩石,伸出另一隻手把那件渴望得到的東西抓住就行了。那件衣服終於毫無困難地到了他的手裡。毫無疑問,這是維奧萊穿的那件灰毛線外套——其實她沒有穿著這件毛衣,那時毛衣是放在她身邊的草地上的。

  可是馬弟雅思明明把這件毛衣和別的東西一起扔掉了,扔的時候還一件件檢查過,不讓任何一件東西在半路上給岩石掛住而不落下去。他不明白怎麼會發生這樣的錯誤。他不如讓毛衣留在懸岩上來得好;那時毛衣擱在地上,驚嚇的羊群直繞著木樁打轉。既然是她自己把毛衣脫下來的,她跌下去時沒有毛衣就更自然些。不管怎樣,如果她穿著毛衣失足跌下去,岩石的尖角竟然把整件毛衣扯下來,卻沒有把毛衣裡外翻一個身,也沒有扯破一點點,這似乎是很難令人相信的。他們找人的時候沒有發現這件毛衣,這真是運氣。

  不過馬弟雅思同時又考慮到這樣的想法完全不可靠,因為可能有人看見這件衣服掛在那裡,卻認為不必冒險,所以沒去取下來。既是如此,現在把衣服拿掉豈不是更嚴重的錯誤嗎?如果有人發現過這件衣服掛在岩石上,那麼,最好的辦法難道不是把衣服放回原處,讓它按照原來的精皺,一模一樣地掛在那裡嗎?

  想了一想以後,馬弟雅思問自己:可能發現這件毛衣的人是誰呢?如果是瑪莉亞·勒杜克,她看見妹妹的毛衣以後,一定會推想到她的妹妹跌了下去,因而引導大家到這兒找尋,可是昨天沒有人這樣做。至於今天早上把屍首送回來的那些漁民,他們是在岩石底下的,退潮時露出來的海草可能擋住他們的視線,何況距離又太遠,不可能看清楚是什麼東西。因此,這件害人的東西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看到過。

  從另一方面說,現在要把這件毛衣放回窪地的草上,也是不可能的事,因為,如果衣服原來是落在那裡的,瑪莉亞昨天就把它撿起來了。因此,只有一個解決辦法。馬弟雅思張開兩條腿,站穩在那塊狹窄的岩石上,把那件小小的羊毛衣卷成一團,然後用一隻手扶著背叛傷岩石,另一隻手使勁把毛衣扔到海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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