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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馬弟雅思開始下波向市鎮走去的時候,突然想起他也許可以不踏腳蹬板順著坡勢一直滑下去。他又騎上車子,用腳向地面用力一蹬,向前沖去。拿著小箱子的那只手,為了安全,緊貼在車子的左車桶上。

  現在鏈條已經小心地給搭在鏈輪上,再也不能去碰它,換句話說,就是不能用腳踏,否則鏈條又要脫落,而且和後輪纏在一起。既然鏈條不再需要轉動,為了使它牢牢地搭在鏈輪上,旅行推銷員甚至想拿他早上拾到的一條小繩子把鏈條紮牢。他伸手到他的短祆口袋裡去找小繩子』f沒有找到,他才記起……他記起小繩子已經不在他身上了。

  他毫無困難地一直駛到平坦的路面上,離叉路口不遠;一個小女孩漫不在意地從他前面穿過馬路,他不得不刹車閃避。然後為了恢復原來的速度,他不加思索地把腳蹬板踏了一圈……接著又踏了幾圈。機件正常地轉動起來。那種異常的聲音完全消失了。

  他聽見市鎮的另一端響起了小輪船的汽笛聲:一次,二次,三次。

  他到達廣場,到達市政廳的左邊。汽笛又響起來了,聲音尖銳而悠長。

  那塊電影廣告牌上,已經換了海報。他把車子靠在廣告牌上,奔過了咖啡店。裡面空無一人:座位上既沒有顧客,櫃檯裡面也沒有店主人。他喊了一聲。沒有人回答。

  店外邊周圍也沒有人。馬弟雅思想起了店主人曾經把保證金還給他。那筆錢的數目是……

  輪船的汽笛發出了一下悠長的呼嘯聲——比較低沉一點。

  旅行推銷員奔過去拿起自行車。他可以把它留在碼頭上,或者託付給任何人,只要把租金一起付清就行了。可是他沿著那片高低不平的鋪石路面上氣不接下氣地踏著的時候,他想起了車房主人還沒有告訴他租金是多少。他拿到車子的時候,店主人要求付二百克朗的保證金,這個數目顯然不是車子的車價,也不像是半天的租金。

  馬弟雅思不敢在防波堤上踏車子,因為堤上堆滿了籃子和箱子。在這一段碼頭上他看不見一個可以代他轉交租金的閒蕩的人,他不得不把車靠在圍牆上,自己直奔碼頭。

  幾秒鐘以後,他已經到達登陸斜橋,那裡擁擠著十來個人。跳板已經拿掉。小輪船慢慢地離開堤壁。

  現在是漲潮時候,海水淹沒了敘橋的一大段——也許淹沒了一半——或者三分之二。已經看不見斜橋腳下的海草,也看不見底下幾級石塊上容易使人滑跌購綠色奔苔。

  馬弟雅思望著輪船和斜橋之間那狹狹的一灣海水正在不知不覺地擴大。要跳過去已經是不可能的事,這倒不是因為隔著這一灣水——這一灣水目前依然沒有寬多少—— 而是因為落到船上時有危險:不是落到船邊上不能保持平衡,就是落到後甲板的旅客和他們的行李中間。他起跳的地點是斜坡,也增加了他的困難;身上穿的短祆,腳上的厚皮鞋,手上的小箱子,都妨礙著他。

  他轉過身來瞧那些留在岸上的旅客家屬,他們都半側著身子,他們的兩條平行的視線動也不動地迎接船上射過來的相同的視線。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子靠在一根支持著上甲板一個角落的鐵柱上,很嚴肅地打量著他,她的大眼睛安靜地凝視著他。他奇怪她為什麼要這樣觀察他,可是一個身體擋住了他的視線——那是船上一個水手的身體,旅行推銷員認為自己認識這個水手。他毫無目的地向斜橋走下去三步,大聲叫喊:「喂!」

  由於船上機器開動的聲音,水手沒有聽見。登陸斜橋上站在馬弟雅思身邊的人們立刻轉過頭來望他——然後其餘的人也由近及遠,紛紛回過頭來望他。

  船上的人們看見岸上的人頭都朝馬弟雅思這邊轉,也向這邊望過來——仿佛很驚異似的。水手抬起頭,也瞧見了馬弟雅思;馬弟雅思向他揮舞著手臂,又喊了一聲:「喂!」

  「喂!」水手回答,揮舞著手臂表示告別。他身邊的小女孩動也沒有動,可是船的轉動改變了她的視線的方向:她現在大概是望著斜橋上面的防波堤,堤上通向信號台的那條狹窄的路上也站著一群人。這群人的視線也轉向馬弟雅思。他們並沒有改變臉上那種緊張而凝固的表情。

  他仿佛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我到得還不算太遲。」

  小輪船像往常一樣開始轉彎,以便把船頭對著海口。島上的居民一個接一個地離開防波堤,回到自己家裡去。旅行推銷員自己問自己今晚在哪裡睡覺,還有明晚,後晚——因為輪船要星期五才回來。他還捉摸著島上有沒有警察。接著他又想,不管有沒有警察,反正是那麼回事。

  不過他最好還是能夠離開這裡,因為這是他的原定計劃。

  「應該叫喊!他們會開回來的。」

  馬弟雅思回過頭去瞧那個對他說話的人。那是個像城市居民打扮的老頭兒,他臉上的笑容可以解釋為關切,也可解釋為嘲諷。

  「算了!」馬弟雅思回答,「這沒有關係。」

  何況他也叫喊過了——當然,他沒有馬上叫喊——而且也不太堅持。那個水手仿佛沒有懂得他是乘不上輪船。他自己也不知道他那時為什麼要叫喊。

  「他們會開回來的,」老頭兒又說了一遍,「在潮漲的時候,輪船掉過頭來是很容易的。」

  也許他並不是在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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