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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四

  這條路比從市鎮到燈塔的那條路窄些,保養得也差些,可是鋪得相當好 ——起碼能讓一輛自行車順利行駛。這部分地區是海島上的半荒涼地區——而且遠離那些主要幹道——這兒的交通大概從來也不會十分繁忙。這條路的路線大體上說來構成一個很大的半圓形,差不多一直伸延到海島的末端,然後彎彎曲曲折回到海島中央。只在後面這部分,就是說,從海濱的村子到市鎮東南部這一段路上,才不時有一輛手推車或古舊的汽車經過。而在交通稀少的那部分,就是說,接近海島尖端的那段路,來往的車輛那麼稀少,使得低矮的植物一片片地在路邊生長起來;其餘的地方,由於風在這裡堆積起了大量的塵土和細沙,車輛一走過就留下了痕跡。路面上既沒有癩蛤蟆也沒有青蛙被壓死。

  這兒的路面上也看不見一條條的暗影,因為既沒有電線杆,也沒有太陽。年老的馬力克太太已經走過了從乾癟的屍體到電線杆的圓形尖端之間那段毫無障礙的路,她很可能早就走了過去而沒有注意到他。

  到了最後一刹那,旅行推銷員不得不叫住她來和她談話。他探問了為什麼農舍裡關著門沒有人在家,接著又談到了他這次旅行的目的:推銷手錶。就是在這個路邊,他一登上海島就做成了第一筆生意。

  他想默默地統計一下登陸以來一共賣出了多少錢。首先,馬力克老太太:一百五十五克朗;其次,那對行動懶散的夫婦:一百五十五克朗,兩筆共三百十克朗;然後是咖啡店的女店主:二百七十五克朗——加上三百十,是五百八十五克朗……五百八十五,……五百八十五……接下來的不是買賣,而是贈送:他送了一隻帶鍍金錶鏈的女式手錶給這位年輕姑娘……或者年輕婦女……

  實際上,在讓·羅賓家的這頓午飯,有一個第三者在場。馬弟雅思拿出貨色是給她看的,因為水手明白地表示對這些手錶不感興趣(他站在小窗口前面,向外邊看)。旅行推銷員把小箱子放在長桌子的一端——掀開鎖扣,向後揭開箱蓋,挪開備忘錄……那個姑娘剛開始收拾飯桌,她走近來觀看。

  他從小箱子裡把硬紙板一塊一塊地拿出來;她一言不發地睜大眼睛欣賞著。他稍微退後一點,讓她看得更方便些。

  他從她的罩著黑袍子的肩膀上往下看,他看見她用手指撫摸一條鍍金錶鏈,然後撫摸錶殼,沿著表面的邊沿摸過去,動作更慢一些。她的中指一連兩次——一次沿著一個方向,第二次沿著相反方向——兜了一個圓圈。她的身材矮小瘦削,現在低著頭,彎著脖子——在他的視線之下——他伸手就可以摸到。

  他稍稍俯下身子問道:「你喜歡哪一隻?」

  她始終沒有回答,也沒有轉過身來,只是重新一塊一塊地翻著硬紙板。她的飽子的圓形領口恰好露出一長條抓傷的痕跡,在脖子的過於柔軟的皮膚上留下一長串珍珠似的紅點。馬弟雅思不知不覺地把手伸過去。

  他的手勢馬上停下來,放下了胳膊。他沒有把手伸過去。這個矮小瘦削的年輕婦女把頭垂得更低一點,露出後頸和頸背上的長條抓傷的痕跡。那些細小的珍珠血斑仿佛還是潤濕的。

  「這一隻最漂亮。」

  談完了維奧萊的事情以後,漁民又一次抬起關於島上生活的一般性話題——內容卻矛盾得出奇。尤其是每一次他似乎想用他本人的瑣事作例子來證明他的說話時,他的例子恰好和他提出的意見互相矛盾。即使這樣,他的全部說話仍然顯得前後連貫和有頭有尾——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因而聽的人如果不留心,就不會發現其中的矛盾。

  馬弟雅思提出來要人家看他的手錶,目的是借這個理由離開飯桌——離開飯桌就是走向門口的第一步。他再也不能拖下去了,因為他必須完成他的挨戶訪問,而且要在下午四時一刻以前回到港口。

  小箱子,鎖扣,箱蓋,黑色的備忘錄……

  漁民漫不經心地向第一塊硬紙板望了一眼,就轉過身來望著窗口。他的女伴卻相反,走近來想看得仔細些。馬弟雅思產生了一個念頭:送一隻價錢便宜的手錶給她,表示感謝她的款待,這對於她那樣年紀的人,一定會感到滿意的。

  後來他回到村子裡,很快地完成了他的逐家訪問。他又賣出了幾隻手錶——其中三只是賣給一家人家的,就是開食品雜貨店的那一家。

  出了黑岩村,大路沿著海岸向東伸展,可是離懸岩有相當距離,而且在過了那個通向附近海呷的叉路口以後——那裡沒有任何房屋可以吸引旅行推銷員——大路就轉一個大彎,通到市鎮東南部的那些沿海村莊。由於時間急迫,馬弟雅思踏得很快,不久就到了村頭幾所房屋跟前。他沒有花掉太多的時間,就賣出了相當數量的手錶,不僅在那些較小的居民點裡做成了生意,而且在沿路那些孤零零的人家也賣出了不少。
這些成功鼓勵了他,有時他甚至遠離大路(在這裡大路比較深入內地),走向海邊,直到一個較大的漁民村子裡去——這個村子是最後一個,過了這個村子就是長大的防波堤,就是矗立著坍敗的要塞碉堡的港口以及沿碼頭的那些扁平的房屋正面,那條登陸斜橋和那艘大概已經準備開行的小輪船。

  可是旅行推銷員並沒有抄那條可以把他直接帶到港口的近路。他的手錶還不到三點,按照他的計劃,他還要訪問海島的整個西北部——就是說,荒涼而無人居住的西海岸,就是大燈塔右邊的海岸,然後到那個名為「群馬」的陡削的海呷上去,這個海呷和他現在來到的海呷是對稱的;最後他還要到分散在海呷和港口之間的一些村子或者農民居住點裡去,這些村子大部分坐落在內地,如果時間不夠的話,有些不容易走過去的村子他就不去了。

  現在他還有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只要踏得快一點,可以毫無困難地把已經拖延的時間彌補起來。因此他又回到大路上來,而且按照他自己擬定的路線踏去。

  他馬上就到達了大路和那條通向黑岩村的路的十字路口,早上他離開市鎮的時候走的就是通向黑岩村的這條路。右邊再過去五百公尺左右,在斜坡的腳下,就是市鎮的邊沿,頭一家房屋就是勒杜克寡婦和她的三個女兒的住所。左邊不遠,就是可以通向磨坊的那個叉路口。實際上,旅行推銷員已經記不清楚周圍的景物,所以他也不能肯定哪一條路是通向哪裡的。他踏過的時候幾乎沒有注意那個十字路口。可是他認為,毫無疑問就是這個十字路口,而這一點是唯一重要的事。何況這一次重新經過這裡,他也沒有閒暇來仔細研究這地方。

  他一邊踏著車子,一邊不自覺地再看了一下手錶,想再一次肯定現在開始計劃中的最後一批訪問,為時還不算太晚——這一段最後的路程是從懸岩到「群馬」朋來回兜一個大圈子。他繼續一直朝這個方向踏去:時針似乎連動都沒有動過。由於十字路口上沒有別的車子,他簡直不必降低車速。

  他用指尖摸了摸車座後面的小箱子,看看它是不是還在行李架上——他把小箱子很巧妙地縛在行李架上,他可以十分迅速地把它拿下來和再放上去。然後他望瞭望下面的腳蹬板的轉動,鏈條,鏈輪,軋軋地滾動著的車輪。一層灰塵開始蓋在鎳質管子上,有些地方厚些,有些地方薄些。

  他踏得越來越快,現在的速度已經可以使路上偶然遇見的少數幾個行人吃驚;有些被他追過的路人有時甚至發出詫異的——或者驚駭的——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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