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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為什麼年輕姑娘要提起他呢?難道不是因為她看見了他在曠野上走著——在「轉彎角下面」—— 而那是他沒有理由要走的地方嗎?他自己沒有看見她,那是十分容易解釋的。他們走的兩條小路,中間隔著一片起伏得很厲害的土地。只有很少幾處地方是雙方能夠望得見對方的。在特定的時刻中,他和她都處在可以互相望見的位置,可是只有她把頭轉向他這一邊來,因此,雙方的視線並沒有相遇。在這一刹那間,只要馬弟雅思的眼睛轉向別處——例如俯視地面,或者仰望天空,或者瞧著任何方向,卻偏偏沒有朝她這邊望,那麼雙方的視線就不能相遇了。

  年輕的姑娘卻相反,一看見他那輛亮閃閃的自行車和她母親告訴她的那只采色小箱子,馬上就認出了她望見的那個人。那是萬萬不會弄錯的。現在也許她還希望他知道她的妹妹躲在哪裡,因為他看來好像是從她妹妹應該在的地方回來的。瑪莉亞如果認為她母親記錯了旅行推銷員預定要走的路線,她甚至可能確信他是從懸崖那裡回來的。事實上他也想起來當他在考慮怎樣才能不失禮貌地離開那位健談的勒杜克太太時,這位太太曾經說過他可能遇見她的最小的女兒。這種說法當然是荒唐可笑的。他到那條難走的小路上去做什麼呢?那裡既沒有房子,那條小路又是一條源頭路?——除非他要到海邊去,到陡削的岩石那裡去,到一個狹小的窪地那裡去,在那裡風吹不到,五隻掛在木樁上的羊在那裡吃草,一個十三歲的姑娘在多餘地看守著它們。

  他馬上就認出了維奧萊,她穿著照片上的那套農村小姑娘的服裝。她的薄薄的黑佈施子——就是照片上的那一件——在盛夏時穿著更適宜,可是在這小山谷裡也很熱,簡直像在八月裡一樣。維奧萊在陽光下的草地上,半坐半跪著,兩條腿屈在身下,身體其餘部分挺直,有點扭向右邊,姿勢不甚自然。她的右踝骨和右腳離開屁股伸出來;另一條腿自膝以下完全被遮沒。兩臂上舉,手肘向上,兩隻手收攏在頸後——仿佛在整理後面的頭髮。一件灰色的毛線外套放在她身旁的地上。她的那件沒有袖子的袍子使人看得見她的腋窩。

  她轉過頭來望著他,他走過來時她也沒有動,她的睜得大大的眼睛大膽地迎著他的視線。可是,仔細地考慮一下以後,馬弟雅思不禁自問:她望著的到底是他,還是他身後的什麼東西——一件體積非常龐大的什麼東西。她的眼珠凝固不動;臉上任何一處也沒有絲毫變化。她沒有垂下眼皮,也沒有改變她的那種不自然的姿態,只把上身向左邊扭過來。

  他無論如何得開口說點什麼。架子上那三隻酒杯已經差不多完全瀝幹了。女人一隻一隻地把它們拿過來,用抹布很快地指乾淨,把它們放進錢櫃底下,她剛才就是從那裡把它們拿出來的。它們又在那裡排成一行,排在一長列同類杯子的末尾——顧客是看不見它們的。

  可是排成長行用起來很不方便,因此它們是排成長方形的。那三個剛放過去的酒杯排在另外三個同樣的酒杯旁邊,構成了第一行的六隻酒杯;它們背後另外六隻酒杯排成第二行;然後是第三行,第四行,等等……後面幾排沉沒在黑暗中,在壁櫃的最深處。在這一組酒杯的左右和上下架子上,都排列著另外的一組組長方形的酒杯,都是按照杯子的高矮和形狀排成一組的,很少按照顏色來排列。

  當然,隨處也可以發現一些微小的變化:用來喝含酒飲料的那種杯子,在最後一行缺少了一隻;另外兩隻杯子不是同一類的產品,它們帶點微紅色,這就是和別的杯子的略有不同之處。因此這一排不同種類的杯子包括(從西到東):三個同類型的杯子,兩隻微紅色的杯子,一個空位子。這一組的杯子是沒有腳的;它們的形狀有點像小型的中間凸出來的圓桶。旅行推銷員剛才喝過的那一個杯子——毫無顏色的——就是其中的一個。

  他抬起頭來望望那個灰頭髮的胖女人,發覺她正在注視著他——也許已經注視了好一會兒了。

  「那麼,瑪莉亞……他找我幹嗎?剛才您說……她為什麼提起我?」

  女店主繼續在打量他。她等了將近一分鐘才回答:

  「不為什麼。她不過問問有沒有人看見過您。她希望在村子裡能見到您。這也是她到這兒來的一個理由。」

  又停頓了片刻,她繼續說:

  「我相信她是想瞧瞧您的手錶。」

  「原來是這樣!」旅行推銷員說。「您自己來瞧瞧,就知道這幾公里路跑得值得。一定是她母親告訴她的。女士們,先生們,你們如果想欣賞一下名貴的手錶,請準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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