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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他扣上小箱子,向裡屋走去。店主人沒有叫他走那道開在賣酒櫃檯後面的門,卻叫他走放彈球機那個角落的另一扇門。

  推門進去以後,他發覺自己站在一個相當不清潔的穿堂裡,光線只從一個小玻璃門透進來,相當昏暗,因為小玻璃門通向裡院,而裡院本身也是又深又昏暗的。四周的牆以前是漆成一色的儲黃色,現在已經髒了,剝落了,損傷了,有些地方有了裂縫。地板和樓梯雖然明顯地有經常洗擦和踐踏的痕跡,但是卻蒙上了一層黑色的泥垢。屋角裡堆著各種物品:裝著空瓶的木箱,大型的硬紙盒(紙皮已經隆起,形成波浪形狀),一架洗衣機,一些破爛的家具碎片。可以看得出,這些東西是按照一定的方法排列的,並不是陸陸續續亂七八糟堆在那裡的。此外,所有的東西也並不是髒得令人討厭,實際上一切都顯得十分平常,比較觸目的只是地板沒有打蠟(這其實也是很平常的),牆壁也需要重新漆過而已。至於這裡的一片靜寂,比起每一分鐘都侵襲著咖啡店大廳的那種半靜寂的緊張氣氛,那是好受得多,也合理得多了。

  四

  一條狹窄的走廊轉向右邊,大概是通到後門直達街道的。還有兩條樓梯,一樣地狹窄,叫人很難理解為什麼要有兩條,因為它們看起來不像是通到不同的耳房裡去的。

  馬弟雅思想走第一條樓梯,就是他從大廳裡一走進來就出現在他面前的那條;在一定程度上,兩條樓梯都符合這個條件,可是又都不完全符合。他遲疑了幾秒鐘,終於選擇了離他較遠的那條,因為另一條顯然是凹進去的。他上了一層樓。就像店主人事先告訴他的那樣,他看見了兩扇門——其中一扇門是沒有把手的。

  第二扇門沒有關上,僅僅虛掩著。他敲了敲門,不敢過分用力,他怕把門敲開,因為他覺得,只要輕輕一推,那門就會開的。

  他等著。樓梯口上光線不夠,使他看不清楚這扇門是否也仿照木頭的紋理油漆的,或者那上面漆的是眼鏡,眼睛,鐵環,或是像卷成8字形繩子的那種螺旋狀。

  他用他的粗大戒指再敲了一下。正如他所擔心的那樣,門自動地開了。他發覺這扇門也僅僅是通到另一個穿堂。他又等了一下,然後走了進去,因為他不知道該敲什麼地方了。現在他的面前出現了三扇門。

  當中的一扇門是敞開的。望進去,裡面並不像店主人所說的那樣是一間廚房,而是一間寬闊的臥房。這間臥房和馬弟雅思記憶中的某個地方很相像,這使馬弟雅思大為驚異,可是他又不能確切地說出到底在哪裡見過這地方。臥房的中間是空蕩蕩的,使人一眼就看見地板上鋪著的黑白瓷磚:白色的八角瓷磚像盆子那麼大小,有四條邊由直線連接起來,使得中間有四組數目相等的黑色小方塊。這時候馬弟雅思想起了島上有一個老習慣:人們總是在最好的房間裡鋪瓷磚而不鋪地板——一般總是鋪在飯廳或者客廳裡,很少鋪在臥室裡。這間房間毫無疑問是間臥室:一張寬大而低矮的床佔據了房間的一個角落,床的長邊靠著牆,對著房門。床頭右邊有一張小桌垂直地貼著牆壁,桌上放著一盞檯燈。再過來是一扇閉著的門,然後是一張梳粧檯,臺上鑲著一面橢圓形的鏡子。床口有一塊羊皮地毯供下床時踏腳用。房間裡的這一角,只有這麼一些東西。如果要沿著右邊的牆壁再望遠一點,就得要把頭伸進房間才行。同樣,房間左邊的一半被半開半掩的房門遮住,站在穿堂裡的馬弟雅思著不見。

  地上的瓷磚十分清潔。瓷磚顯然是新的,雖無光澤,卻乎清潔白,纖塵不染。整個房間具有一種乾淨的、近乎美豔的外表(雖然有點古怪),和樓梯及穿堂的景象恰好相反。

  這房間有點古怪,並不完全是由於瓷磚的關係;瓷磚的顏色並不特別,鋪在臥室裡也容易解釋:例如,由於整個套間有所改變,各個房間的用途也不得不調整。床、床頭燈、那一小塊長方形的羊皮地毯,裝置著橢圓形鏡子的梳粧檯,都是十分普通的樣式,牆上的糊壁紙也很普通,是一種印著五彩花束的奶油色彩紙。床上有一幅油畫(或者僅僅是庸俗的複製品,用鏡框鑲著冒充名畫家的真跡),畫著一角臥房,其間陳設和眼前的房間完全相同:一張低矮的床,一盞床頭燈,一塊羊皮地毯。一個穿睡袍的小女孩跪在羊皮上,面對著床,低著脖子,合著手掌,正在祈禱。時間是在晚上。床頭燈從四十五度的角度照射著小女孩的右肩和脖子。

  床頭小桌上的燈亮著——現在已經是大白天,一定是忘記關了。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紗照進來,使馬弟雅思一下子看不出床頭燈亮著,可是那個圓錐形的燈罩卻毫無疑問是內部的光線照亮的。燈下閃耀著一個藍色長方形的小物件——大概是一盒香煙。

  房間裡的一切都佈置得齊齊整整,只有那張床恰恰相反,呈現出一種進行過掙扎的景象,否則就是正在更換床單。原來鋪在床上的深紅色床單給弄得淩亂不堪,它的一邊從床沿上,一直拖到瓷磚上。

  一陣熱氣從房間裡透出來,仿佛在這種季節還生著火爐似的——這火爐被半開半掩的房門遮住,站在穿堂裡的馬弟雅思看不見。

  穿堂的盡頭有一隻空垃圾箱,再過去有兩把掃帚靠牆放著。他走下樓梯,在樓梯口打定主意,不要從那條狹窄的走廊走過去,因為那條走廊是直接通到碼頭上去的。他終於回到咖啡店的大廳裡,一個人也沒有。他很快就使自己安下了心:這些水手是不會買手錶的,店主人也不會買,那個樣子戰戰兢兢、實際上也許根本既不戰戰兢兢、也不笨拙、也不聽話的姑娘,也不會買。他推開那扇玻璃門,又回到高低不平的、裂開的鋪石道上,面對著滿港閃著亮光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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