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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臘人(4)


  這件事表明,官方要壓抑科學理論的發展實在是徒勞無功。阿那克薩哥拉雖然被迫離開了雅典,但他的思想卻遺留給了後世。兩個世紀以後,一個叫亞裡士多德的人運用了他的思想,並把它作為自己科學假設的基礎。經過一千年的漫長黑暗時期以後,亞裡士多德的思想又直接傳授給了伊本·路西德(通常稱阿威羅伊),一位偉大的阿拉伯醫學家,他在西班牙南部摩爾大學的學生中大力傳播亞裡士多德的思想,他把理論和自己的觀察結合起來,寫下了許多著作。這些書被及時地運過庇裡牛斯山,送到巴黎和布倫大學,並譯成拉丁文、法文和英文。西歐人和北歐人和盤接受了書中的觀點,如今它們已成為科學入門書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在人們眼裡就象乘法口訣表一樣無害。

  現在我們回到阿那克薩哥拉的話題。在他受審判以後差不多一代人的時間裡,希臘科學家承蒙恩准,可以教授與民間迷信有所出入的學說。到了公元前五世紀末年,又發生了第二件事。

  這次受害的是普羅塔哥拉,一個流浪教師,來自希臘北部以沃尼亞殖民地的阿布戴拉村。這個地區因為是德謨克利特的出生地而已經名聲不佳。德謨克利特是具有創見的「微笑哲學家」,他提出一條法則:「只有能夠給絕大多數人提供最大幸福和最小痛苦的社會,才是有價值的。」結果他被視為激進分子,應該置於保安系統的監視之下。

  普羅塔哥拉深受這一思想的影響。他來到雅典,經過幾年的鑽研,向人們宣佈說,人是衡量世界萬物的尺度;生命猶如曇花一現,因此不要把寶貴的時間花在本來就令人懷疑的神的存在上,全部精力應該用來使生活更美好更愉快。

  這個觀點無疑是擊中了要害,肯定會比以往任何文字或談話都更能動搖人們的信仰。況且,這個理論問世的時候,正是雅典和斯巴達之間的戰爭勝敗攸關之際,人們深受失敗和疾病的挫折,已經走投無路了。很明顯,這時對上帝的超凡神力提出懷疑,激起上帝的怒火,實在不是時候。普羅塔哥拉被指控為無神論者,勒令必須改變理論,使它服從於法庭。

  伯裡克利本來可以保護他,但此時他已經去世。普羅塔哥拉儘管是科學家,卻對殉道毫無興趣。

  他逃走了。

  不幸的是,在駛往西西里的航程中,他的船觸礁了。他可能當場溺水而亡,因為從那以後再也沒有聽到過他的消息。

  慘遭雅典人心狠手辣迫害的另一個人是戴阿哥拉斯。其實他並不是哲學家,而是一個青年作家。他在一次官司中沒有得到上帝的幫助,便把個人的怨恨一股腦傾泄在上帝身上。在很長時間裡,他為自己的苦情鬱鬱沉思,以至思想發生很大變化。他四處奔走,以褻瀆的語言誹謗希臘北部人敬仰的「神聖玄機」。他的膽大妄為使他被判處死刑。可是在臨刑前夕,這個可憐蟲得到機會逃跑了。他來到科林斯,繼續詛咒奧林匹斯的天神,最後終因肝火太旺而一命嗚呼。

  希臘人不容異說的偏見最後發展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其典型例子就是法庭對蘇格拉底的臭名昭著的死刑判決。對此我們有詳盡的記載。

  只要一談到世界依然如故,談到古代雅典人心胸狹窄的程度不亞于後人,人們就必然舉出蘇格拉底的例子,作為希臘人頑固不化的有力佐證。但是今天我們經過詳盡無遺的考察之後,對情況瞭解得更清楚了。這位街頭演說家的一生很平凡,他有才華,卻又招人討厭,他對公元前五世紀古希臘盛行的思想自由精神作出了直接的貢獻。

  當時的老百姓仍然相信天神的存在,蘇格拉底便把自已說成是代表上帝的預言家,雅典人儘管不能完全理解他所說的「精靈」(即在內心深處告訴他應該說什麼做什麼的聲音)意味著什麼,卻完全可以領悟這一事實:他對周圍人們奉若神明的東西是持否定態度的,對傳統習俗也不屑一顧。最後,當政者殺死了這位老人,而他的神學觀點(儘管官方為了說服大家而牽強附會地作為加罪之辭)實際上於審判的結果幾乎毫無相關之處。

  蘇格拉底是石匠的兒子。他父親子女很多,收入菲薄。這孩子沒有錢念正規大學,因為那個時候的哲學家都講究實惠,教授一門學科要索取兩千塊錢的報酬。況且,在蘇格拉底看來,追求純真理、研究沒用的科學現象簡直是浪費時間和精力。在他的眼裡,一個人只要善於培植自己的信念,沒有幾何學的知識也無關緊要,瞭解慧星和行星的自然現象對於拯救靈魂毫無用處。

  這個鼻樑塌陷、衣冠下整的樸實的小個子,白天在街頭巷尾與無業遊民爭執,晚上則洗耳恭聽妻子的嘮叨(他的妻子為了養活一大家子人,不得不在家裡給別人洗衣服,而丈夫卻把謀生看作是生存中最不值得注意的細節)。他多次參加過戰爭和遠征,是個受人尊敬的老兵;他是雅典參議院的前議員,在當時眾多的教師中,他被選中為了自己的信仰而引頸受戮。

  為了便於瞭解事情的原委,我們必須瞭解當蘇格拉底為人類的知識和進步做出痛苦而有益的努力時,雅典的政治狀況是什麼樣子。

  蘇格拉底在一生中(他被處以死刑時已年逾七十),試圖告訴人們,他們正在虛度年華,生活的毫無意義,把過多的時間花在了空洞的歡樂和虛無的勝利上,一味揮霍偉大的上帝賜與的各種恩典,力求使自己的虛榮心和野心得到哪怕是幾小時的滿足。他完全相信人的命運是崇高的,因而打破了舊哲學界設置的所有框框和禁區,甚至比普羅塔哥拉走得還遠。昔羅塔哥拉教給人們:「人是衡量世間萬物的尺度。」蘇格拉底則聲稱:「人的無形意識是(或者應該是)世間萬物的最後尺度;塑造命運的不是上帝,而是我們自已。」

  蘇格拉底在法官面前的演講(準確地說,法庭上共有五百名法官,是蘇格拉底的政敵精心挑選的,其中有些人還會讀書寫字),對任何聽眾來說,不管他們是不是持同情態度的,都是最鼓舞人心的通俗易懂的道理。

  這位哲學家爭辯說,「世界上誰也無權命令別人信仰什麼,或剝奪別人隨心所欲思考的權力。」他又說:「人只要具有自己的道德和信念,即使沒有朋友的贊同,沒有金錢、妻室和家庭,也會成功。但是如果不徹底研究問題的來龍去脈,汪何人都休想得出正確結論,因此必須擁有討論所有問題的充分自由,必須完全不受官方的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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