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克萊默夫婦 | 上頁 下頁
一〇


  「我是在寫。查理勃朗臺布,帽子。」

  「我戴王冠。」

  「已經寫啦。看到這個字母K嗎?那就是代表王冠。」

  「能給我買個蛋糕嗎?」

  「當然可以。寫在清單上啦。」

  「J在哪兒?」

  「這是蛋糕。蛋糕是C開始的。」

  「我要一隻米老鼠蛋糕。」

  「不知道巴斯金—羅賓斯店有沒有米老鼠蛋糕。」

  「媽,求求你。我愛米老鼠。我就是歡喜它。」

  「我去瞧瞧巴斯金—羅賓斯賣不賣米老鼠蛋糕。他們不賣,我們就上卡佛爾店去,要是他們也不賣,給你買個唐老鴨行不行?」

  「唐老鴨也行。不過我歡喜米老鼠。」

  「我知道啦。」

  「我快四歲了,媽。我現在是個大孩子了,對嗎?」

  十個四歲的孩子輪流在彼此家裡演出,這次輪到訪問比裡了。幼兒園裡他們同在一班,生日也都相近,他們過生日時請比裡去玩,現在比裡過生日,他們也來祝賀他。喬安娜和比裡一起擬定菜單。他說:他過生日請客要安排得「好得不能再好」,就是說要有烘餡餅、汽水和冰淇淋蛋糕。他們在附近的卡佛爾店裡找到了米老鼠蛋糕,她買了許多小籃子裝兒童糖果,以前她工作的時候曾經在長虹飯店組織過一次盛大的宴會,招待一百位經理、董事和他們的夫人。她買了適用於請客的東西。她買了一套萬能工具的玩具,作為爸爸媽媽送給孩子比裡的禮物,買了成套的有查理勃朗畫像的紙盤和桌布。在四月裡的一個星期天,她跟特德把一切都擦洗乾淨後,這一夥小鬼頭來了,把家裡鬧了個天翻地覆,小米尼亞隆森對巧克力過敏,但是又不說,吃了以後當場渾身發出疹子,喬安娜克萊默呆在她身邊也發起蕁麻疹來。

  「特德,現在不是玩翻斗卡車的時候,我們得打掃。」

  「我不過瞧一眼。別那麼緊張,別高聲叫嚷。」

  「現在是晚上十一點啦。我想睡覺。」

  「我來做善後工作就是。」

  「不,不要。我不歡喜你幹的活兒。」

  「幸虧我不是清潔女工。」

  「清潔女工是我,所以不勞你幹。」

  「喬安娜,往好處想想。今天請客安排得多出色。」

  「當然啦,我都快累死了。」

  「你聽我……」

  「你以為變個戲法,一切就會準備就緒嗎?這些好看的小籃子和討厭的查理勃朗臺布是打哪兒來的,為了這次見鬼的請客,我忙了三天工夫。」

  「比裡玩得真高興。」

  「我知道。他買到了米老鼠蛋糕。」

  「喬安娜……」

  「我為孩子安排吃喝遊戲,安排得棒極了,我只配給他們安排吃喝遊戲。這就是我的工作。」

  「睡吧。」

  「行,亂七八糟的房間到明天再收拾好了,反正有我在家幹。」

  他們不吭聲地睡著了。夜裡她起了床,走進比裡的房間,比裡跟一頭玩具熊、一條狗、一隻洋娃娃一起睡覺,他稱這些東西為他的「人」。地上扔著當天的戰利品,萬能工具、多米諾骨牌、玩具卡車和木球,都是隨著勝利地迎來四歲而得到的。她想喊醒他,對他說:比裡,比裡,你別滿四歲,還是做一歲的孩子吧,我們可以重新開始,我跟你玩,跟你笑,我再也不對你叫嚷,我們倆也不會老是爭執不休,我會抱你,吻你,愛撫你;兩歲也不會那麼可怕,我會當一個好媽媽;三歲會過得很好;到了四歲,你就成了我的小小的男子漢了,你在街上握著我的手,我們一邊走,一邊什麼都談,我不會成為完人,我不可能是完人,但我也不會刻薄的,比裡,不會刻薄的,我要更關心你,更愛你,我們的生活會充滿了樂趣——如果我們能夠重新開始,我當真願意一試,比裡。但是,她卻離開了比裡的房間,走進了廚房,為的是怕自己的哭聲驚醒了孩子。

  她開始給自己記分。每當她跟比裡生氣或失去耐心,她都記上一筆;她一天到晚在家照看一個四歲的孩子難免不生氣。不過這證明她不好,她對孩子的影響也不好;進一步也可以說孩子對她的影響也不好。她開始也給特德記分。每當他做了有傷體面的事,例如把襯衫扔在椅子上等等,這就證明他是個布朗克斯區的粗人。要是他談他的工作,嘮叨個沒完,就是重男輕女的傢伙。不論他怎麼想幫忙,每件事還都得由她於。還有家務——這些事沒法記分,什麼事都得她這位花生醬主婦去幹。家裡的雜務事,每天上街買東西,手紙用完了換卷新的——這種事每幹一件她都覺得是一種委屈。還有那些互相宴請,下次輪到他們了,也得由她安排:擬定菜單,買食品,烹調——特德只管斟酒,好傢伙;比裡晚上一醒過來吵著要果汁喝,而特德只顧酣睡,一切全由她包了。一種壓力,要捱過每一天都得承受巨大的壓力,這一回蕁麻疹的症狀沒消退,熬了多少個不眠之夜,搔抓患處直到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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