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克萊默夫婦 | 上頁 下頁


  又是一陣攣縮,他鼓勵她擠壓,在好幾陣強烈攣縮和擠壓之後,他看到一小塊黑色的東西慢慢地顯露,這是嬰兒的頭頂心,是他親生孩子的最初跡象。局面完全不在他的控制之下,他只能感到驚愕和敬畏。

  「克萊默先生,」費斯克醫生回來了。「我們得進去生孩子啦。」

  特德吻了喬安娜一下,喬安娜勉強地笑了笑,他就跟著費斯克醫生走進走廊旁邊的一個房間。

  「我怎麼幹你就跟著怎樣幹,克萊默先生。」

  特德扮起醫生來啦。他把手擦洗乾淨,穿上一件藍色大衣。他站在那兒,穿著醫生的大衣,望著鏡子裡自己喬裝打扮過的模樣,意識到自己只是演戲,根本無力左右局勢;這時,他突然被他一直拒不承認的恐懼壓倒了。

  「你能經得起嗎?」

  「大概能夠。」

  「你到了裡邊不會昏過去吧?」

  「不會。」

  「要知道,允許父親進入產房以後,這兒有人提出了一種理論說,有些男人目睹妻子生產以後,會短期喪失功能。」

  「噢。」

  「他認為這些人不是給分娩過程嚇壞了,就是對妻子的痛苦感到抱愧。你知道,他們幹的好事……」

  費斯克醫生盥洗時的表現實在與眾不同。

  「總之,這個理論是否正確,我們還沒有確鑿可靠的證據,但是值得推敲,對嗎?」

  「這我說不上來。」

  「得了,克萊默先生。別昏過去——也別喪失功能,」費斯克醫生說著笑了;但是特德的臉由於緊張變得僵硬而沒有表情,他並不欣賞醫生這種知情人的笑話。

  他們走進產房,喬安娜正準備經歷這一過程的高潮,但是卻狼狽地躺在那裡。她像是進行某種古怪的獻祭儀式,一條被單把她腹部以下遮住,雙腳擱在懸鐙裡,房裡擠滿了人:醫生、護士,還有三個見習護士呆在那兒瞧著雙腿懸在半空的喬安娜。

  「好啦,喬安娜,我叫你擠壓你就擠壓,叫你停你就停,」醫生說道。課程裡教過這個動作,兩口子在家裡練習過。特德暫時感到寬慰,因為總算聽到了熟悉的東西。

  「克萊默先生,呆在喬安娜旁邊。你往這裡看。」他指指桌子上方的一面鏡子。

  「喂,使勁,使勁!」醫生喊道,接著一切都進行得極快——喬安娜隨著陣痛襲來尖叫著,她試圖在陣痛的間歇中作深呼吸並聊事喘息,接著特德一邊抱住她,她一邊使勁往下擠壓。「親愛的,你儘量想『出來』!」特德照本宣科地跟她說,她就在他的抱持下使勁、使勁;最後孩子哭著出生了,喬安娜也在哭,特德吻著喬安娜的前額、眼睛和淚水;房裡其他的人終究不是無動於衷的旁觀者,他們都喜形於色,連那位大醫生都在微笑,孩子在興高采烈的氣氛中被放到一邊去過磅和作其他測試;這時特德克萊默俯視著威廉克萊默,把他的四肢、手指和腳趾都數了一遍,確認並非殘缺,這才寬心。

  他們在產後休息室輕聲地交談:分娩的細節,要打電話通知的人,特德要幹的家務瑣事,後來她想睡了。

  「你真了不起,喬安娜。」

  「這次我總算生出來了。下次我給你郵購一個。」

  「我愛你。」

  「我也愛你。」

  他上樓到育嬰室去最後看一眼躺在紙板盒裡的孩子。孩子睡著了,一個小不點兒。

  「晚安,小傢伙,」他高聲說道。想讓自己感到象真的一樣。「我是你的爸爸。」

  他下樓去打了幾個電話。在以後的幾天裡,他在醫院的時候,孩子的存在是個現實。除此之外,他在上班或在家時,眼前老是出現那個嬌小的臉龐,使他深為感動。

  他沒能當好課程中談到的那個通力協作的丈夫,然而排除交通阻塞的功績是不能一筆勾銷的,還有抱住喬安娜的那一刻,就在分娩的時候抱著她也是如此。

  後來,鬧得天翻地覆的時候,他想回憶他倆是否真正親近過,他提醒喬安娜分娩時的情況。

  喬安娜說:「我不記得你當時在場。」

  他們是在火島相遇的。特德為了使用一幢單身者集體住房,出了一半租金,可以每兩星期週末上那兒去一次,喬安娜為了使用另一幢單身住房,出了四分之一租金,每四星期週末去一次;他們見面除了這些算術上的可能性之外,還有一個星期六,他們倆湊巧都上火島去了,那邊有三個可以隨便參加的雞尾酒會,他們倆正好都參加了其中的一個。

  在一個擁擠的門廊裡,三個男人圍著喬安娜。特德正望著她,兩人的眼光相遇了。不過她的眼睛還同時看到十幾個旁的人,他們也都是來找對象的。特德經常往來於兩個單身者集體住房之間,一個在亞瑪甘賽特,一個在火島,他覺得在這兩個場所裡或許能邂逅到一位可人。就象有些人掌握了在街頭巷尾為人處事的本領一樣,特德也學會了在海濱為人處事的本領。比如說他懂得,當三個男人簇擁著一位漂亮姑娘出來,並且她要跟其中一人走的時候,他應該站在什麼地方,做什麼事情,才能結識這位姑娘。

  當特德發現他跟那個男的打過排球,就走到屋子前面的坡道上,靠在欄杆上,喊住他,寒暄了幾句,那人不想顯得無禮,就給特德介紹了他的女友。這位女友就是喬安娜,於是他們倆就認識了。

  第二天他沒在沙灘上見到喬安娜,但他猜想星期天晚上有三艘最擁擠的渡船離島,她准在其中的一艘上,所以他坐在渡船的碼頭上,裝得若無其事,象個迷戀落日不忍離去的週末遊客。她排隊上第二艘渡船。特德注意到她身邊沒有男人,而有兩個女友。她的女伴長得很動人,開旅行車的拉裡見了准會動心。拉裡是特德的朋友,離了婚,一輛舊的旅行車是根據離婚協議留給他的。拉裡在週末結束時就用這輛車為婦女們做些好事——把她們送回城來。一整群租用單身住房的人都搭上車,拉裡駕著旅行車,有時看來象把一隊空中小姐打機場接回來似的。

  「哈羅,喬安娜。我是特德,記得嗎?有車送你嗎?」

  「你乘這艘渡船嗎?」

  「我在等朋友。得去找他去。」特德踱到碼頭前端去,一等自己出了喬安娜的視野,就飛一般地奔回集體住房去。

  「漂亮姑娘來啦,拉裡!」他把拉裡拖出來,直沖到碼頭上。

  在驅車回大陸途中,是喬安娜的一個女友問了特德這個難以回答的問題。「你幹什麼工作?」整整一個夏天,碰到這個問題,他都沒能應對好。他遇見的女人似乎都有一套評分標準,如果刻度為十,那麼醫生得滿分,律師和證券經紀人得九分,廣告公司職員得七分,服裝公司職員三分,不過服裝公司老闆能得八分,教師四分,其他職業——包括會引起人家問「那究竟是什麼行當?」的職業在內,都不超過兩分,而特德幹的正好就是這種職業。要是他作了解釋旁人還鬧不明白的話,可能就降到只有一分。

  「我是報刊廣告推銷員。」

  「是哪一家的?」喬安娜問。他不用解釋,看來可得五分。

  「《閒暇》雜誌。」

  「噢,我知道。」

  「你怎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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