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苦兒流浪記 | 上頁 下頁 |
一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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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古堡坐落在我被警察追蹤時上船的小漢普敦以西二十多裡的地方,它矗立在半山腰,雖然緊靠大海,卻依然樹木蔥蘢。古堡建在一塊天然的大平臺上,呈立方形,它的四角各有一座大圓塔掩護著這個四方形的四個側面。在這座建築物的南牆和西牆上,滿滿地盤繞著紫藤和爬山薔薇;覆蓋在北牆和東牆的,是長春藤;那些露出地面的長春藤的樹幹,全都有一個人的身軀那麼粗。這是一種證明,證明這座府邸有著悠久古老的歷史。如果你再抬起頭來看看,可以看到這裡每一堵牆的窗口四周,都鑲嵌著雕有阿拉伯圖案或刻著漩渦形圓圈花葉的白色石頭;因為連窗櫺①也是精雕細刻的,因而無處不顯出這座宅邸的貴族氣派和古老色彩。但是,如果不是園丁們恪盡職責,細心管理,那麼這些出自能工巧匠之手的窗飾都早就被覆蓋在向四處蔓延擴散的攀援植物的厚厚的綠幕下面了。古堡四周是一個遼闊的大花園,花園裡有著這天蔽日的大樹群,它們都是從未被截枝刀或斧子碰過的古樹。這裡還有著絕非人工開鑿的湖泊和小溪,它們是由清澈明淨的泉水在很長的年代中自然形成的;由泉水澆灌的平展的或是起伏的草坪,看去總是蔥綠滴翠、賞心悅目。這裡還有著一大片古老的山毛櫸樹群,每天傍晚都有成群結隊的小嘴烏鴉爭先恐後地飛到那上面的枝葉中去棲息,它們呱呱的叫聲宣告這一天的開始和結束。 ①窗櫺:原文是「中梃」,系建築營造學上的專用詞,指縱橫分隔窗戶的木條。 我們一家四人,我的母親、我的弟弟、我的妻子和我,就住在這座被叫做爵府花園的米利根大莊園內的古堡裡。 自從我們住進這裡六個月以來,我每天要化不少時間在文獻室的那張因年代過久而發黑的大橡木書桌上埋頭工作,這是一間保存帳目契據、產權證書、家譜和有關我們家族的文書的房間;但我到這裡來並不是為了辛苦地查閱家譜或各項契據,我的工作是逐頁逐段地翻閱並整理我寫的回憶錄。 我們就要為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我們的兒子小馬西亞領洗了,在孩子領洗的這一天,我在舊時不幸的年月裡所結識的朋友都要來到這座古堡同我們全家歡聚。我要把我寫的其中有著他們本人事蹟的我童年的歷險故事送給他們,那上面記錄著他們救助過、保護過一個棄兒的大恩大德,也記錄了這個棄兒的知恩感德的心情。每當我寫完一章,我就送到多爾切斯特一家石版印刷商那裡去付印,我現在正等著多爾切斯特的人把付印好的東西送來。 這次聚會,是我為他們、也是為我的妻子安排的一次意外的歡聚,說實話,我最喜歡安排這種「意外的快活」,因為看著人家喜出望外,我自己也高興。我的妻子將在這天傍晚看到她的父親、姐姐和兄弟,她也將同時看到她的姑母,這更是她想也沒有想到過的意外之喜。至於我的所有的朋友,連同我的妻子,他們決不會想到我要送給他們每人一疊上面寫著他們自己的故事的我的回憶錄。這個秘密安排,只有我的母親和弟弟知道,只要沒有別的事情打岔,今晚所有的人都將在我家留宿,今晚的宴會將是一次我盼望已久的歡樂的大團聚。 在如此有趣、歡樂的宴席上,只缺少一個人,因為財富的力量再強大,也不能使他死而復生。我的親愛的、可憐的老主人,倘若我能讓您安度晚年,我將感到多麼高興!您將放下風笛、老羊皮襖和絲絨上衣,您用不著再重複「往前走,孩子們!」那句老話,因為已經有著一個古老的貴族家庭,它將讓您重新昂起您那銀絲滿布的、驕傲漂亮的頭顱,恢復您那本來的姓名。讓維泰利斯,一個老流浪漢,再次成為卡洛·巴爾紮尼,一個享有盛名的歌唱家。儘管無情的死神不容許我在您的生前報答您,但我至少為您死後的名聲已經稍微做了些事情。在巴黎的蒙帕那斯墓地,我的母親應我的要求,為您建立了一座墳墓,墓碑上刻著卡洛·巴爾紮尼的名字;您的半身銅像,是按照您在名望鼎盛時期公開刊印的肖像雕塑的,它使曾為您歡呼鼓掌的人緬懷您在舞臺上的灼人的光輝。我還為這尊胸像澆鑄了一個複製品,它現在就在我的面前。當我撰寫自己遭遇初期的那些篇章的時候,當往事的蹤影在我頭腦中象流水一般潺潺流過的時候,我的眼睛始終在找尋您的足跡。我絲毫不曾忘記過您,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您,請您安息吧!如果說在一個棄兒的險惡的生涯中,我沒有墮落,沒有跌倒,那我要感激的首先是您,感激您的教誨和榜樣。啊!我的老主人!在每一個節日裡,您的位子將恭恭敬敬地保留著,如果您看不見我,我卻能永遠看見您。 這時,我的母親在掛著肖像的長廊裡走了過來,今天,她跟我第一次在天鵝號遊廊下見到的時候一樣,神情典雅而莊重,既溫柔又善良;但是當時掛在她臉上的、幾乎把她的整個臉部都遮滿的那層憂傷的薄霧,現在已無影無蹤了。 我母親是靠在阿瑟的胳臂上走過來的,我看到的不再是一個母親在攙扶她虛弱無力的兒子;而是她的兒子在愛護備至地用自己的胳膊扶著他的母親。阿瑟已經變成一個英俊健壯的年輕漢子,他擅長各種體育運動,是一個英氣勃勃的騎手,精悍結實的划船健將,勇敢的狩獵愛好者。和我叔父詹姆士·米利根先生的預言相反,我的弟弟活了下來,而且毫無疑問,將活得很好,這確是個奇跡。 在他們身後不遠,我看見一個法國農婦打扮的老大娘在走過來,她手裡抱著一個裹在白色毛皮小大衣裡的嬰兒;這個老農婦不是別人,她就是巴伯蘭媽媽;這個嬰兒就是我的孩子,我的兒子小馬西亞。 我當年找到母親之後,曾想要巴伯蘭媽媽留在我們身邊,但她當時沒有同意。 「不,我的小雷米,」她當時對我說,「眼下還不是我留在你母親家裡的時候,你應該快點去用功念書,使自己接受教育後成為一個先生,一個配得上你門第的真正的先生。我留在你身邊能做什麼呢?但我們的離別可能不會是永久的;你將長大成人,你要結婚,還要有孩子。那時候,你要是願意,我又如果還活著,我就會回到你身邊來照料你的孩子。我不能象撫養你一樣來撫養他們,因為我那時已經老了;但是衰老並不會妨礙我很好地照顧一個小嬰孩,老人有經驗,睡眠不多。再說,我會喜歡你的孩子的,你可以放心,我不會讓人從我手裡把孩子偷走,就象人家曾經把你偷走過那樣。」 正象巴伯蘭媽媽所希望的那樣,在我的孩子出世後不久,我就派人到夏凡儂去找她。於是她離開了她的村子、她的朋友、她的生活習慣和那頭我們給她買的奶牛,來到了英國,來到了我們身邊。我們的小馬西亞吃他母親的奶,但照管他,把他抱來抱去,逗他,哄他的,卻是巴伯蘭媽媽。巴伯蘭媽媽說,小馬西亞是她從未見過的最漂亮的孩子。 阿瑟手裡拿著一份泰晤士報,他把報紙放在我的書桌上,問我看過沒有,我表示沒有,他就指了指一條發自維也納的消息。我現在把它表露在下面: 名小提琴家馬西亞將赴倫敦訪問。馬西亞前曾在本城連續舉行個人音樂會,每場均獲驚人成功。聞彼在英國與友人有舊約,因不願爽約,故日內將離此前往。有關波音樂會之評價,本報已有報導,蓋無論以演奏家之超凡技藝言或以譜曲家之罕見才華言,已無不使維也納音樂城大為轟動。要之,此間咸謂馬西亞乃小提琴界之肖邦。 其實沒有這條維也納的消息,我也早已知道這個曾經流落街頭的小樂師,我的夥伴,我的學生,是一個大藝術家。因為我是看著他成長和長大起來的。當初我們三個人,馬西亞、阿瑟和我,我們一起在家庭教師指導下學習的時候,如果說,他在拉丁文和希臘文方面進步很慢,那麼,他在跟那位由我母親專門為他聘請的音樂教師學習的時候,進步卻快得驚人。所以連我自己也預言過,芒德的那位理髮匠兼樂師艾思比納蘇的預言是肯定會實現的。但是維也納的這條消息還是使我感到由衷的驕傲和喜悅,如同我也聽到了那震耳的掌聲一般。難道這不是真的嗎?這個馬西亞,我的夥伴,我的朋友和兄弟,難道不就是另外的一個我嗎?他的成功就是我的成功,正如我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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