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苦兒流浪記 | 上頁 下頁
一三〇


  「您要是侮辱我,」博勃說,「我就向泰晤士報寫文章。」

  「在等著讀您文章的時候,我先把這孩子帶走,讓他到法官面前去解釋吧。」

  馬西亞撲向我的懷裡,我以為他要擁抱我,然而馬西亞在用感情來安慰我之前,先用實用的話來叮囑我。

  「你要鼓起勇氣,」他對著我的耳朵說,「我們不會拋棄你的。」

  於是,他緊緊地擁抱了我。

  「你把卡比留下。」我用法語對馬西亞說。

  警察聽得懂我的話。

  「不,不!」他說,「這條狗我留下了。它為我找到了這一個;它還會幫我找到別的那幾個。」

  這是我第二次被警察拘捕,但是這一次我蒙受的恥辱,在我心中所引起的深切的苦楚,是遠遠超過了以往那一次的。因為這一次的問題同那次由奶牛事件引起的愚蠢可笑的指控完全不同。就算我在這場官司中以清白無辜而被釋放,難道我能毫無痛苦地看著那幾個所謂是我的同謀犯的人被法庭判刑嗎?

  我由警察押著,通過了那道圍著看熱鬧的人牆。這裡的人並沒有對著我吆喝或者做出威脅的樣子,也沒有誰尾隨我們,這同我在法國遇上的完全不一樣。他們中間沒有一個是農民,幾乎全是些從戰爭年代生活過來的人;他們是些江湖藝人、小酒店老闆、波希米亞人和一些邋遢的、有時也向人乞討施捨的流浪漢。

  關押我的監牢,一點也不象我以前見過的堆了洋蔥頭的可笑的牢房,而是一所真正的牢獄,它有一個用粗鐵條做柵欄的窗戶。這個窗戶,你只要看它一眼,就休想再萌越獄逃跑的念頭。牢房的全部陳設是一條板凳和一張吊床。

  我倒在板凳上,感到疲憊不堪;我的精神和肉體都被摧垮了。我在板凳上呆了很長一段時間,雜亂無章地思索著自己的遭遇,但我的頭腦已經麻木遲鈍,不可能再把兩種思想連貫在一起、有條不紊地從這一種轉到另一種。

  現實是何等可怕,未來又是多麼叫人寒心!

  馬西亞對我說「你要鼓起勇氣,我們是不會拋棄你的」,但象馬西亞那樣一個孩子能幹得了什麼?如果博勃願意幫馬西亞,象他那樣的人又能做些什麼?

  當你被投進了監獄,你的頭腦裡就只有一種思想,一種固執地一刻也不肯離開你的思想,那就是想盡辦法要從監獄裡跑出來。

  馬西亞和博勃將怎樣才能不拋棄我,怎樣才能盡力幫我的忙,怎樣才能把我從這間牢房裡救出去?

  我朝窗戶走去,然後把窗子打開,試探性地摸了摸那些粗大的鐵條,它們是交叉著從外面把窗口堵死的;鐵條的下端被牢牢地砌在石頭裡面。我又審視了一下牆壁,這堵牆壁差不多有一米厚。地上是寬大的石板,門上包了一層鐵皮。

  我又回到窗前,這窗戶開向一個狹長的小院子,盡頭有一堵至少四米高的大牆擋著。

  即使有了可靠朋友的幫助,我也肯定不能從這座監牢裡逃出去。忠誠的友誼對著這樣嚴酷的現實又有什麼用呢?忠誠是鑽不透厚實的牆壁的。

  對我來說,目前唯一的問題,是需要知道在出庭受審之前,我到底還要在這間牢房裡呆多久。

  儘管在教堂裡發現了卡比,我是否還有可能向法官表白自己是無辜的呢?

  我是否有可能為自己辯護,而又不讓罪責落到我不願意也不應該指控的那些人的頭上去呢?

  總之,對我來說,這就是關鍵;而且正是在這方面,也只能是在這方面,需要馬西亞和他的朋友博勃的幫助。他們的任務是去搜集能證明半夜一點一刻我不在聖喬治教堂裡的證據。如果他們能夠證實這一點,我就得救了,儘管可憐的卡比這個不會說話的見證對我不利。這些證據,我似乎覺得是可以找到的。

  唉,要是馬西亞的腳不受傷,他是會去找這些證據的,是會為了這些事情操心奔走的;可他現在成了這副樣子,能走出車子嗎?博勃願意代替他辦這些事情嗎?

  雖然頭天晚上我已疲憊不堪,而且還一直沒吃過東西,但內心的焦慮加上我所碰上的種種苦頭,使我既不想睡覺,也不想吃獄卒給我送來的飯食。不過,不想吃並不等於不想喝。我口渴,渴得連嗓子都要冒煙了。整整一天,總是等不到片刻工夫,我就要急促地走向那只盛水的陶罐,把它抱起來喝上幾口;即使那樣,也並不能解渴,也減輕不了我那滿嘴苦澀的味道。

  一看見有個獄卒進來了,我心中似乎刹那間被希望的亮光照亮了一下,因為自從我被關進來以後,一直有一個我不斷自問但又總找不到答案的問題在折磨我,使我的頭腦象患熱病的人一樣發脹發疼。我對獄卒提出了這個問題。

  「法官什麼時候才能審問我呢?我什麼時候才能為自己辯護呢?」

  我過去聽人講過,說有的囚犯被抓進監獄以後,常常一押就是幾個月,既不提審,也不判決;而我才關了一天,那我還要等多久呢?其實這只是因為我當時還不知道英國的法律的緣故,在英國,一個人從他被拘留到公開受審,是不許超過一天、至多也不能超過兩天的。

  我要等多久才能出庭受審?這是我自己解答不了的問題,也是我向這個看上去不象兇神惡煞的獄卒提出的第一個問題。

  他表示願意回答我,說我第二天准可以上法庭。

  但我的提問也引起了他向我提問的興趣。既然他回答了我,我不也該回答他才公平嗎?

  「那您是怎樣進教堂的?」他問我。

  我的回答實際上是一種異常激烈的無辜者的抗議,他看看我,聳了聳肩。後來,因為我反復地向他重複我壓根沒有進過教堂,他便向門口走去,又瞧瞧我,用壓低的聲音自言自語說:

  「倫敦的這幫小子確實墮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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