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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在這樣等待著的時候,我們就繼續在倫敦的街道上奔走。我們不是那些有特權的樂師,他們在街上有自己的地盤、自己的觀眾;我們是新來的,又年輕,要充當這樣的老闆還太早。我們必須向這些懂得用各種手段維護他們的佔先權的人讓步,因為他們所使用的手段常常是我們無法對抗的。

  這樣的事情已經不知發生過多少次了:當我們剛演完最拿手的節目,正要收錢的時候,幾個蘇格蘭彪形大漢向我們走了過來;我們見到他們在逼近,總是二話不說拔腿就跑。這些穿著褶裙,露著腿,肩上披著格子花呢長巾,頭上戴著有羽毛的帽子的人,他們用不著伸出拳頭,只消吹一聲風笛,就足以使我們嚇得躲起來。其實馬西亞的短號完全可以勝過風笛,但我們無法同吹風笛的人較量。

  同樣,我們也對付不了那些在街頭賣藝的、被英國人稱作「尼格爾梅洛蒂茨①」的黑人樂師。他們不是真的黑人,是假的。他們穿著奇形怪狀的燕尾服,顯得滑稽可笑;他們的腦袋裹在一種大得出奇的白色硬領裡,看去象一張大白紙裡卷著一把花束。他們比吹風笛的蘇格蘭歌手還要可怕。只要一看見他們的影子,或者聽到他們彈撥的那種班卓琴的琴聲,我們便老老實實地讓自己的琴聲、歌聲停下來,趕快逃到一個我們不希望見到他們的地方去躲起來。有時,我們也夾在觀眾中間瞅他們,其實是在巴望他們趕快結束這場十分不協調的演奏。

  ①原文是英語。譯文是音譯,可譯黑人歌唱家。

  有一天我們正在這樣充當他們的觀眾的時候,我看到他們中間那個最稀奇古怪的人在向馬西亞打招呼。起初我以為他是在嘲弄我們,他大概想用什麼粗俗的惡作劇來逗笑觀眾,因而我們馬上要成為他的滑稽節目的犧牲品了。但我大吃一驚,馬西亞竟然友好地回答了他的招呼。

  「你認識他?」我問。

  「這是博勃。」

  「博勃是誰?」

  「我在加索馬戲團裡的好朋友。就是我對你講過的兩個丑角中的一個。多虧了他,我才學會了幾句英語。」

  「你剛才沒有認出他來嗎?」

  「活見鬼!在加索馬戲團裡,他臉上抹的是麵粉;現在塗上了黑鞋油。」

  黑人歌手的節目演完後,博勃向我們走來,從他和馬西亞交談時的神氣上看,我的夥伴是多麼能討別人的喜歡,一個親兄弟也不見得能比這位從前的小丑在眼神和語調中流露出更多的快慰了。「馬戲團裡的日子實在受不了,」他對我們說,「我只好換個地方,現在當上江湖藝人了。」但是時間不允許他和馬西亞繼續把話說下去,賣藝人要多趕場次,這是大家知道的,我們只好很快就分手;他跟著他的班子走了,我們呢。我們就到他們不去的地方演我們的節目。兩位好朋友約定在下一個星期日再碰頭。他們要暢敘自從分別以來的各自的遭遇。也許是出於對馬西亞的友誼,博勃對我也表示很大的好感,從此我們就多了一個朋友;多虧了他的經驗和忠告,我們在倫敦的街頭生活變得安逸和自在起來了,這是我們直到這個時候為止還從來沒有感到過的。博動很喜歡卡比,常常羡慕地對我們說,他如果有卡比這樣一條好狗,他一定很快就會發財。他不止一次地建議我們三個人,也可以說是四個人,即他本人、馬西亞、卡比和我,大家一起合夥幹。可是我不想離開我的家;我既然連回法國去看看麗絲和我的朋友都不願意,那更無意跟著博勃去跑遍整個英國了。

  聖誕節漸漸臨近。現在我們離開紅獅院的時間不是在上午而是在晚上的八點或者九點鐘。到了這個時刻,我們便向選定的一些地區走去。

  我們先是在不再有車輛開過來駛過去的廣場和街道上演奏,適當的寧靜對我們來說是必要的;唯有這樣,我們的樂聲才能穿過緊閉著的門窗,去喚醒酣睡在床上的小孩,宣佈在所有英國人的心目中如此隆重的聖誕節就要到來了。隨著時針一圈又一圈地逐漸指向半夜,我們離開小街和廣場。走上了大街;這時,戲院已經散場,滿載最後一批觀眾的馬車已經駛過,夜的寂靜才剛剛代替了白天的嘈雜聲,我們的時刻到了。我們開始演奏最動人、最柔和的曲子;這些曲子都具有感傷的或宗教音樂的純淨的特色。馬西亞的提琴在哭泣,我的豎琴在呻吟。當我們停下來休息片刻的時候。晚風給我們送來了遠處別的歌唱隊的樂曲。我們的音樂會結束了,「女士們、先生們晚安!聖誕節愉快!」

  然後,我們向更遠一點的地方走去,另一場音樂會又要開始了。

  夜裡,睡在舒適的被窩裡,壓上暖和的鴨絨壓腳被,躺在床上聽音樂,想必是非常愜意的;然而,我們是在街上,沒有被子,更談不上鴨絨壓腳被。我們必須演奏,而我們的手指是麻木的,它們快凍僵了。有時頂在我們頭上的是白霧濛濛的天,潮濕的霧氣就鑽進我們的內衣;有時是閃光的、碧藍的夜空,北風就把我們緊緊裹了起來,直刺肌骨;溫暖柔和的天氣是沒有的。聖誕節的氣候對我們是多麼嚴酷!儘管這樣!在連續三個星期的節日中,我們天天晚上出去,一夜也沒有漏掉過。

  在店鋪關上門窗之前,我們不知有多少回滯留在家禽店、水果店、食品雜貨店和糖果店的門前張望。啊!多麼漂亮的肥鵝!多麼肥大的法國火雞!好肥的白汁子雞!那橘子山和蘋果山,那成堆的栗子和李子幹,那冰鎮般的水果,不論你的眼睛看到哪裡,處處都讓你垂涎三尺!

  世上有些幸福的孩子,他們只要撲在父母的懷裡,就可以得到他們想吃的甜美食品。

  象我們這樣一些可憐的、貧窮的孩子,大家知道,只有在自己的幻想中,才能看見窮人茅屋裡的這些家庭節日可以和貴族氣派的莊園裡的一樣美好。

  快樂的聖誕節,是為那些有人愛著的人而來到的。

  第二部 第十九章 馬西亞的憂懼

  詹姆士·米利根先生沒有在紅獅院露面,至少可以說,儘管我們監視得十分嚴密,還是連他的影子也沒有見著。

  聖誕節一過,又應當白天出門了,這樣,機會就更少了;只有星期天我們還有些希望,因而在這個本來是娛樂消遣的日子,我們也不得不留在家裡,不能出去散步。

  我們在等待著。

  馬西亞雖沒有把我們的憂慮向他的朋友博勃全盤托出,但還是把我們正在等候米利根先生這件事向他的朋友說了,問他是否有辦法瞭解到那個始終陪伴著她的殘廢兒子的米利根夫人的地址,或者能瞭解到詹姆士·米利根先生的也行。博勃回答說,應該先知道這個米利根夫人是誰,或者知道米利根先生的職業和社會地位也可以;因為倫敦有很多人都姓米利根,在英國姓這個姓的人就更多了。

  我們沒有想到過這一點。我們只知道有一個米利根夫人,她就是阿瑟的母親;有一個詹姆士·米利根先生,那就是阿瑟的叔父。

  馬西亞於是又開始跟我嘮叨,說我們應該回到法國去,我們的爭吵厲害起來了。

  「你想放棄尋找米利根夫人了?」我問他。

  「不,當然不放棄。但沒法證實米利根夫人還在英國。」

  「但更沒有根據說她在法國。」

  「我看有的。既然阿瑟有病,她母親就會把他帶到一個氣候對恢復他的健康有好處的國家去。」

  「也不見得只有在法國才能找到這種有利健康的好氣候。」

  「阿瑟在法國已經痊癒過一次,他母親就會再把他帶到法國去療養;再說,我希望看到你離開這裡。」

  唉!尷尬就尷尬在這裡。我不敢追問他為什麼非要我離開這裡不可。因為我害怕他回答的正是我不敢聽到的。

  「我害怕,」馬西亞接下去說,「你瞧著吧,我們將要遭到大禍。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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