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苦兒流浪記 | 上頁 下頁
一二五


  「這樣陰沉沉的禮拜天,我實在不願意一個人在這些陰暗的街上瞎逛,心想還不如回去睡它一覺更好。我上了床,但沒有睡著。你父親由一位紳士陪著,走進了庫房,我無意中聽見了他們的談話。紳士說:『真結實,象頭牛。換上十個別人,也都早死了,他只是在肺部得過一點炎症。』我相信他們說的是你,所以用心聽著。但話題很快變了,你父親問:『您侄兒近來怎麼樣?』回答是:『好多了,這一次又叫他逃過了。三個月之前,所有的醫生都判了他死刑,但他的寶貝母親又把他救活了,這回全虧了他母親護理得好。喔!這個米利根夫人倒還真是個好母親。』你想想,那還用說嗎?一聽到這個名字,我就更要好好聽一聽了。你父親繼續說:『如果您侄子身體好轉,那您的那些措施不是全白費了嗎?』先生回答說:『目前也許是這樣,不過我是決不會允許阿瑟活下去的。他能活下去,那將是個奇跡,而奇跡在當今世界上是沒有的。我必須在他死的那一天,不受任何妨礙地收回全部產業,我應該是唯一的繼承人,我,詹姆士·米利根。』你父親說:『請放心,我向您保證,事情將會如願以償。』紳士說:『那就看您的了。』他後來又加了幾句我聽不太懂的話,而且聽起來好象沒有什麼意思,但我還是可以大體上把它們翻譯出來。那位先生說的是:『到那個時候,我們再看著辦吧。』說完這句話,他就走了。」

  聽了馬西亞這一番敘述,我的第一個想法是趕快回家,向父親要米利根先生的地址,以便得到阿瑟和他母親的消息。幾乎在這同時,我又覺得這簡直是個愚蠢透頂的念頭。怎麼可以向一個急不可耐地等待著他侄子的死訊的人去打聽他侄子的消息呢?再說,告訴米利根先生,說有人已經聽見了他的談話,那不是很不謹慎嗎?

  阿瑟還活著,他的健康狀況好多了。目前我能知道這個好消息,已經足以使我喜出望外了。

  第二部 第十八章 聖誕節之夜

  現在,阿瑟、米昨根夫人和詹姆士·米利根先生,他們三個人已成了我們談話的唯一內容。

  阿瑟和他的母親在哪裡?到哪裡去找他們?在哪裡可以找到他們?

  詹姆士·米利根先生的來訪使我們產生了一個想法,我們想到了一個在我們看來一定會成功的計劃:既然這位米利根先生到紅獅院來過一次,那麼他還會來第二次、第三次,這幾乎是可以肯定的;重要的是這個人同我父親之間究竟有些什麼勾勾搭搭的事情,這是必須弄清楚的。他不認識馬西亞,下次再來時,馬西亞可以跟蹤他,可以瞭解到他住哪裡,然後可以想點辦法讓他的僕人講出點東西來。這個辦法甚至有可能把我們一直帶到阿瑟身邊。

  當然可能。為什麼不可能?我們想像不出有什麼不可能。

  這個計劃有著兩個方面的好處,它不但能夠使我們在某一時刻找到阿瑟,而且可以使我本人從目前的憂慮不安狀態中解脫出來。

  自從卡比出事和巴伯蘭媽媽來信之後,馬西亞一直在變著法兒用各種口氣對我重複他的那句老話,「回法國去吧」;當然,他每天總要在自己的老調上加上點新的變奏。我呢,我也有我的老主意,我會用同他一樣的老調新彈的辦法對付他;我的老調是「我不應當離開我的家」。在這個「應當」和「不應當」的問題上,我們的看法從來沒有一致過;他堅持「應當走」,我堅持「不應當走」,所以我們的爭論就一直毫無結果。

  現在,我在自己永恆的老調上加上了一句「為了找到阿瑟」,這一下,馬西亞就再也不能反駁了,因為他決不願意站到詹姆士·米利根先生這一邊去反對阿瑟。難道不應該讓米利根夫人知道她小叔在暗中進行的那些勾當嗎?

  假如我們應當從早到晚一直守在街上,專門等候這位米利根先生,那是不聰明的,也是不實際的。從我們到達倫敦之後,我們又哪天不是早出晚歸、整天都在街上走動著?但那是為了掙錢,不是為了守候一個人;這兩件事是不可能同時完成的。但是,我們白天不出門而只在半夜出門演唱的日子臨近了,因為演唱聖誕頌歌的歌唱隊是在半夜活動的;那時候,白天我們可以在家裡,我們中間的一個就可以承擔謹慎、嚴密的守候任務,這也就有可能突然發現阿瑟的叔叔了。

  「要是你能知道我的心思就好了,我多麼希望你能找到米利根夫人。」一天,馬西亞跟我說。

  「這是什麼意思?」

  他遲疑了很久才說:

  「因為她對你太好了。」

  接著他又加上了一句:

  「也因為,也許她會讓你重見你的父母。」

  「馬西亞!」

  「你不願意我又說這些,可我憋不住,我沒法不說,我連一分鐘也不能同意你是德裡斯科爾家的人。你看看這一家人,我指的不光是他們的亞麻色的頭髮;我要你看看你自己:你手的動作,你的笑容,它們和你爺爺的一樣嗎?你的頭腦難道同那個在燈光下盯著布頭看的德裡斯科爾老闆的腦袋一樣,也會打那樣的主意、動那樣的腦筋、轉那樣的念頭嗎?你可曾有過張開胳膊把腦袋放在桌子上睡覺的時候?卡比學會了叼那種並不是被人家丟在地上不要的羊毛襪子的本領,難道也是你教會它的嗎?你難道同阿倉和南德也有哪怕是一點兒的相同之處嗎?不!絕對不。他們是一家人,你不是。假如你也是德裡斯科爾家的人,當你需要毛襪子的時候,儘管你的錢包是空空的,你不僅會毫不猶豫地替自己弄上幾雙,而且你應該對這樣的事情早已經是家常便飯了;可是在維泰利斯蹲監獄的時候,你為自己弄到過什麼了?沒有。當然沒有。對嗎?但你以為德裡斯科爾家的人會象你當初那樣餓著肚皮睡覺嗎?我如果不是我父親的兒子,我怎麼會吹我從來沒有學過的短號、單簧管、長號或別的樂器呢?我父親是樂師,所以我也是,這是很自然的。你呢,依我看,也很自然,你是一個紳士。當你找到米利根夫人的時候,你就將成為那些同你相稱的紳士中間的一個了。」

  「你說的是些什麼喲?」

  「我有我的想法。」

  「把你的想法講出來,行不行?」

  「喔,不。」

  「為什麼?」

  「因為這個想法也許很蠢……」

  「那又怎樣?」

  「如果這個想法是錯誤的,那太荒唐了;不該為了那些不能實現的歡樂而高興得過早。那個夠嗆的貝司納爾竟有著『一片綠意』!真是虧我們不知怎麼想出來的。這個經驗應當對我們有點用處;我們當時自以為已經看到了美麗的草地和牧場,最終見到的卻是一片肮髒的沼澤地!」

  我並不勉強他,因為我自己也有自己的想法。

  的確,我的想法很模糊,很混亂,也很說不出口;它可能比馬西亞的還要蠢。正因為這樣,我就不敢強迫我的同伴對我講出他的想法。萬一他的想法意同在我腦海中夢一般地浮動著的、不明確的想法一樣,而他又把它說了出來,那我該怎麼回答呢?不能設想一個連我自己都不敢在暗中想一想的念頭,我會有勇氣把它提出來同別人一起商量。

  既然兩個人誰都覺得說不出口,我們就只好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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