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苦兒流浪記 | 上頁 下頁
一一二


  當我們到達布洛涅的時候,我們的錢包裡裝著三十二個法郎,這就是說,比我們買船票所需的錢要多出很多。

  因為馬西亞從未見過大海,我們一到布洛涅,就到海堤上去溜達,他的目光失神地對遠處霧氣蒸騰的天邊注視了一會兒,他的舌頭先發出喀嗒一聲,然後宣佈了他的看法:海是醜的,陰暗的,污濁肮髒的。

  接著,我們之間就發生了一場爭論,因為我們以前經常談到海,我又經常對他說海是人們所能見到的最美好的東西,我現在仍堅持我的看法。

  「當大海是藍色的時候,象你講過你在塞特見到的,那你也許是正確的。」馬西亞說,「可是你看看它現在這副樣子,黃不黃綠不綠的,上面是一個陰森森的天空和厚厚的一層鉛一般顏色的陰雲,這裡的海是醜的,很醜。它沒有吸引力,誰也不會願意到那上面去。」

  我和馬西亞過去在看法上經常能取得一致,要麼他接受我的想法,要麼我同意他的意見;但這次我堅持我的看法,甚至大聲對他說,不黃不綠的大海、霧氣騰騰的大海、天空上有著混沌一片厚厚陰雲的大海,都比碧藍天空下的碧藍的大海更加好看。

  「你是英國人,你才這樣說,」馬西亞反駁道,「你愛這個很醜的海,因為這是你的國家的海。」

  開往倫敦的船,定第二天淩晨四點起錨,我們三點半就上了船,找了個還算不錯的地方坐定下來,我們背靠著一堆木箱,它們多少還能遮蔽一點從北面刮來的潮濕、寒冷的海風。

  在幾盞若明若暗的燈光下,我們看見輪船在上貨;滑輪傳來嘎嘎的響聲;木箱被吊進貨艙時發出很大的,象爆炸般的聲音;水手們不時喊出幾聲嘶啞的叫喚。然而,從冒著小縷小縷白色水氣的蒸汽機裡發出來的輕微的哧哧聲,反而是這一片震耳欲聾的喧聲中最具有支配力的、舉足輕重的聲音。緩慢的鐘聲哨一當一當地敲響了,纜繩從碼頭上被拋進了水裡。我們起程了,朝著我的國家開去。

  我常常對馬西亞說,沒有什麼能比乘船更舒服的了,它在水面上輕輕滑動,你意識不到它已經走了許多路。真是妙不可言,只有夢裡才能這樣。

  我說這些話的時候,總要想起天鵝號和我們在南運河上的航行。殊不知大海並非運河,我們才駛出防波堤,船就仿佛一下子向海底沉去,然後它升了上來,接著又向更深的水底沉去;我們象踩在一塊其大無比的秋千板上,連續大起大落了四、五次。這時候,船身在劇烈地搖動、顛簸,我們看到煙囪裡放出一股白色的氣柱並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厲的長鳴。在這以後,我們四周變得寂靜無聲了,只能聽見舷輪在打水,聲音時而在左舷,時而在右舷,那是船體在不停地左右傾斜的緣故。

  「『真是妙不可言』,你的『輕輕滑動』!」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因為我從來也沒有聽說過湧潮①是怎麼回事。

  ①湧潮:一種在近海淺灘上發生的衝撞力很強的橫向長浪,它經常出現在漲潮和落潮時。

  但是,這還不僅是湧潮在使船體橫向搖動和前俯後仰,也因為海面太寬而且海上有浪。

  突然,好久不說話的馬西亞一下子直起了身子。

  「你怎麼啦?」我問他。

  「我感到顛得太厲害,有點噁心。」

  「是暈船。」

  「沒錯,我覺得是的。」

  幾分鐘以後,他急急忙忙地跑向船過,扶在船舷上。

  啊,這個可憐的馬西亞,他多難受啊!我用胳膊把他緊緊摟著,讓他把頭靠在我的胸膛上,但這全都沒用,絲毫不能減輕他的痛苦。他呻吟著,不時站起來匆匆跑過去扶著船舷,幾分鐘之後又跑回來蜷縮在我懷裡。

  他每次跑回來都要向我伸伸拳頭,半真半假地說:

  「啊,這些英國人,不安好心!」

  「謝天謝地,沒有心才好呢!至少不會噁心了。」我回敬他。

  到了第二天,天剛亮,儘管天氣陰沉有霧,然而,聳得老高的白色峭壁和水面上的那些看去紋絲不動的、星星點點的不掛帆的小艇都已清晰可見、歷歷在目。這時候,船的橫向震動減弱了,我們的輪船滑進了平靜的水面,現在它確實有點象在運河上平穩地滑行一樣,我們已經不是在海上了,透過晨霧,可以遠遠地看到林木透迄的兩岸,我們進入了泰晤士河①。

  ①泰晤士河:英國南部最重要的河流,經倫敦,東流注入北海。

  「我們到英國啦!」我對馬西亞說。

  但他對待這個好消息並不熱情,依舊直挺挺地躺在甲板上。

  「讓我睡覺。」他說。

  我過海時並沒有暈船,所以並不想睡覺,我整理了一下馬西亞躺著的地方,使他盡可能舒適些,然後爬上木箱,坐在最高一層上,卡比趴在我的兩腿中間。

  現在,我居高臨下,可以看到整個河流的上游和下游,兩岸景色已盡收眼底;右邊是大片沙灘,上面橫躺著一條由退潮後的泡沫形成的白色細帶;往左邊看去,啊,水天相連,是不是又要駛進大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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