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苦兒流浪記 | 上頁 下頁
一一三


  不,這只是我的錯覺,因為兩邊帶點青色的河岸正在向我迅速逼近,連渾濁發黃的、泥濘的、濕漉漉的河岸也清晰可見了。

  在這條大河中間,停泊著許多一動也不動的下了錨的桅船;那些總是在自己後面留下一條長長的黑色煙帶的汽船和拖輪,它們突突地在這些停著的桅船中間穿來穿去;我從來沒有想到過,一條大河竟被那麼多船、那麼多帆、擠得那麼滿滿的!如果說加龍河曾經使我感到吃驚,那麼泰晤士河卻使我讚歎不已。在幾艘看去像是準備起錨的桅船上,水手們在繩梯上跑來跑去;從遠處看,桅杆上的繩梯細得象蜘蛛網一般。

  我們乘的這條船,它在自己後面的黃色水面上留下了一條翻滾著泡沫的航跡,那上面飄浮著各種殘骸碎片,有木板、短木頭、脹得鼓鼓的動物屍體、絞成一團團的乾草和漂來蕩去的雜草。不時地,總會有一隻我叫不出名字的飛鳥平展雙翅在這些漂流物上面俯衝掠過,接著它就尖叫一聲,騰空而起,嘴裡叼著它剛搶到手的食物,直沖雲霄。

  馬西亞為什麼要睡覺呢?他現在醒著該多好,這不就是值得一看的妙不可言的景色嗎?

  隨著我們的汽輪向河的上游駛去,景色變得愈來愈新奇、愈來愈好看了;已經不止是帆船和汽輪在吸引你,使你的眼睛盯住它們不放,現在更出現了三帆船、烏黑的運煤船和從老遠的國家開來的大火輪;最有趣的是那些載運麥秸和柴禾的小船,看去就像是場院裡的幹草垛,它們在水面上緩緩地移動著,遇上漩渦,這些紅的、白的、黑的大草垛便在河中心打著旋,轉著圈子。但是,尤其使你大飽眼福的,是因為出現了這樣的事情,兩邊岸上的東西,現在已全都進入你的視線以內,連它們的細微部分你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啊,河邊上的那些油漆過的、色彩奪目的房子,綠色的牧場,從未被截枝刀碰過一次的古老大樹;還有,沿著航路,不管這裡或那裡,到處都有的那種架設在黑色淤泥上的、通向河邊的、供上人上貨用的棧橋以及和它們作伴的那些水位標杆和裹著一層苔衣、呈暗綠色的糊糊糊的系纜木樁。

  我睜大著眼睛,出神地看著,心頭只有讚歎和驚羨,此外什麼也不想。就這樣,我一個人癡癡呆呆地待了很長一段時間。

  但是,就在這段時間裡,泰晤士河兩畔的房子已經一幢挨著一幢緊緊地接上了,在河的兩岸各出現了一條紅色的長長的行列。這時,天色轉了,變得陰暗起來,天空出現一層由煙和霧摻和後形成的屏障,在這層屏障裡,究竟是霧還是煙更多些,這是誰也無法知道的。接著,大樹、牲畜、牧場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全都不見了,現在拔地而起的是一根根矗得老高的桅杆,這是一座桅杆的森林。莫非牧場成了錨地,這麼多桅船都停泊在那上面了。

  我再也按捺不住了,必須馬上去找馬西亞,我沖下「瞭望台」,馬西亞還在老地方,他醒著,不再是萎靡不振的樣子,暈船的感覺已經過去,他一躍而起,和我一起爬上了木箱,他揉著眼睛,注視著眼前那一片桅杆的奇景,他同我一樣,也感到驚羨不止,現在可以看得更清楚了,從牧場那邊流進泰晤士河的各條小運河裡,也同樣都擠滿了各種各樣的船隻。

  可惜的是,煙霧變得更加濃密了,人們只能斷斷續續地看到一些近處的東西,船越是往前開去,看出去越感覺到模糊。

  汽輪終於減速了,機器接著停了下來,纜繩被扔到了岸上。倫敦到了。我們夾在人群中下船,人們看看我們,但不會有誰來同我們說話,這是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這是些完全陌生的人。

  「我的小馬西亞,該是用你英語的時候了。」

  馬西亞片刻也不猶豫,信心十足地走到一個長著棕紅色鬍子的胖子身旁,把帽子拿在手上,彬彬有禮地問他去格林廣場的路。

  我似乎覺得馬西亞花了很長時間一直在向這個胖子解釋,胖子也似乎有好幾次要馬西亞重複幾個同樣的字或幾句同樣的話.當然,我是不願意懷疑我的好朋友的英語程度的。

  馬西亞終於回來了。

  「很容易,」他說,「只要沿著泰晤士河走就行了。我們可以順著沿河馬路走。」

  然而,倫敦是沒有沿河馬路的,起碼在那個時代還沒有,房屋都是逕直建築在大河的邊邊上的,我們只好沿著那些看來最像是沿河馬路的臨河小街走去。

  這些小街都很陰暗,滿是泥濘,街心裡擺滿了車子、木箱和各種大包小包的東西,我們想要在這些不斷出現的障礙物中間成功地穿過去是不很容易的,我用一條繩子拴著卡比,讓它跟著我;這時候,雖還只是下午一點鐘,商店裡卻都已經點上了煤氣燈,天空飄落著煤灰的細屬和汙黑的煙炱。

  倫敦是這副模樣,它在我們心中所引起的感受同泰晤士河所引起的當然完全不一樣。

  我們往前走著,馬西亞不時地向人打聽我們是不是離林肯小旅館還很遠;這一回。他問罷後對我說,人家告訴他,在我們所走的這條馬路上,前面橫著一座大門,只要穿過大門,離目的地就不遠了。老實說,我感到有點奇怪,我懷疑他是不是聽錯了,但我又不便明說。

  他一點兒也沒有聽錯,我們果然來到了一座跨街的雖說不是大門但和大門也差不多的、有著兩扇側門的大拱廊前面,這就是倫敦的巴爾禮拜堂。在那裡,我們又重新問路,人們說只要向右據個彎就到了。

  現在,我們已經離開了車來人往、鬧鬧嚷嚷的大街,來到了一些互相交錯的寂靜的小街小巷中間,我們從這條小街轉到那條小巷,就象在原地轉著圈子似的,並沒有前進多少,很有點象進入了一座迷官。

  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正當我們認為已經迷了路的時候,突然,我們發現自己是在一座有著許多墳墓的小墓地跟前,墓碑全是黑的,黑得象塗上了炭黑或黑色鞋油似的,這就是格林廣場。

  當馬西亞向一個過路的人影問路的時候,我當時的眼睛已經模糊,我的心口憋得透不過氣來,我發抖,我停了下來,極力穩住自己的狂跳的心。

  後來,馬西亞帶著我走了一段路,我們在一塊銅牌面前停了下來,銅牌上刻著兩個名字:格萊斯和伽雷。

  馬西亞走上前去要拉門鈴,我連忙攔住了他。

  「你怎麼啦?」他問我,「你的臉色這麼蒼白。」

  「等一等,讓我定一定神。」

  他拉響了門鈴,我們進屋了。

  我當時心慌意亂,無法看清楚我周圍的一切。我們好象是走進了一間辦公室,看到在幾盞嘶嘶叫著的煤氣燈的燈光下,有兩三個人正俯身在辦公桌上埋頭寫字。

  馬西亞向其中的一個人講了幾句話,當然,我事先早已要求他擔承這次談話的任務,我在他的說話中,聽到他幾次重複「小男孩」①、「家庭」②、「巴伯蘭」這幾個字。我明白他是在解釋,說我就是我的家庭委託巴伯蘭尋找的那個小男孩。

  ①②原文都是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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