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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馬西亞就用店裡的每種樂器各奏了一首曲子。

  「這個淘氣鬼真是個神童!」艾思比納蘇高聲喊道,「如果你願意留在我這裡,我要使你成為一個偉大的音樂家。聽清楚了,成為一個偉大的音樂家!上午,你和我一起給顧客剃頭,剩下的所有時間,我可以整天教你。不要以為我是個剃頭匠而沒有資格做你的老師。人必須生活,要吃、要喝、要睡!在這方面,剃刀這東西是有用的;傑斯明①給人刮鬍子,但他不失為法國最偉大的詩人;阿讓②有傑斯明,芒德有艾思比納蘇。」

  ①傑斯明(1798-1864):法國奧克語詩人兼理髮匠。

  ②阿比:法國西南部洛特加龍省首府。

  聽完這番話,我望著馬西亞。他該怎樣回答呢?我會不會失去我的朋友、我的同伴、我的兄弟,就象我曾失去我所有心愛的人一樣?我的心不禁一陣揪痛。但是,我沒有沉溺在這種感情中。這情形有點象當初我和維泰利斯在一起的時候,米利根夫人要求把我留在她身邊一樣。我不願意象維泰利斯那樣,以後又自己責備自己。

  「考慮你自己的,馬西亞。」我的聲音有些激動。

  但他突然跑到我身邊,抓住我的手說:

  「離開我的朋友!我永遠也不會這樣做,謝謝您了,先生。」

  艾思比納蘇堅持說,等馬西亞結束了第一階段的學業後,他要設法送他去圖盧茲,然後送他去巴黎上音樂學院,但馬西亞始終回答說:

  「要離開雷米,永遠辦不到!」

  「那好,孩子,我要為你做點什麼,」艾思比納蘇說,「我想給你一本書,從那裡面,你能學到你所不懂的東西。」

  他在許多抽屜裡翻找著,找了很長時間,找到一本題為《音樂原理》的書。這是一本用過很久、留下很多皺痕的舊書,不過,那又有什麼關係。

  他拿起一支鵝毛筆,在書的扉頁上寫道;

  「贈給將成為藝術家的孩子,望記住芒德的理髮匠。」

  我不知道在芒德除了艾思比納蘇這個剃頭師傅外,是否還有別的音樂教授,但是我們只認識他一個,我和馬西亞,我們兩個人以後永遠也沒有忘記過他。

  第二部 第八章 王子的奶牛

  我們到達芒德的時候,我已深深地愛著馬西亞;當我們走出這座城市的時候,我愛他愛得更深了。

  當你確切地感受到你所愛的人也在愛著你的時候,世界上還有什麼能比得上這樣美好、這樣甜蜜的友誼呢?

  馬西亞對我的友情是多麼深厚!他謝絕了艾思比納蘇的建議,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平靜、安全、舒適的生活,放棄了今天可以受到的音樂方面的教育和明天可以獲得的財富,卻願意伴我一起過冒險的、朝不保夕的、沒有前途的、甚至連明天也保障不了的生活。

  我未能當著艾思比納蘇的面告訴他,他喊叫「絕不離開我的朋友!」時我內心的激動,一等到我們走出這家剃頭店的鋪門,我就急不可待地緊緊抓住他的手不放。

  「你知道嗎?」我對他說,「從今以後,我們生死與共。」

  他睜著大眼睛,笑眯眯地看著我。

  「在今天以前我就這麼想了。」他說。

  先前的馬西亞,讀書很少長進;他自從讀了庫恩著的《音樂原理》後,竟有了出人意料的進步。可惜我沒法讓他有更多的時間去學習,儘管我非常願意,他也很想多學點,但我們被迫日夜兼程,以便儘快穿過不太歡迎流浪歌手和樂師的洛澤爾省和奧弗涅地區①的一些城鎮和鄉村。在這些貧窮的土地上,收入微薄的農民是不會為我們輕易打開錢包的。只要你演奏,他們會圍攏來心安理得地聽著,在發現要向他們收錢時,這些人便一哄而散,或者把家裡的大門趕緊閉上。

  ①奧弗涅地區:法國中央高原地區。

  經過聖弗盧爾②和伊索瓦③之後,我們終於來到了那些溫泉城市。幸好耍熊把戲的人對我們說的都是真話,我們在拉布爾布爾、尤其在蒙多爾掙了不少錢。

  ②聖弗盧爾。法國康塔省境內城市。

  ③伊索瓦:法國多姆山省境內城市。

  說句公道話,在掙錢的門檻方面,我是遠遠比不上馬西亞的,多虧他的機智和沉著,我們才掙了那麼多的錢。我見到有人聚攏過來,總是馬上拿起堅琴,只想到應該盡可能讓自己演奏得好些,這是真的,但人們對我演奏的反應卻常常很冷淡;馬西亞的做法同我的老一套的方式不一樣;他自出心裁,光是有人聚攏過來,他是不會馬上就演奏的。他在拿起小提琴和短號以前,總要先把聽眾研究一番,而且他總能很快就看出該不該演奏和該演奏些什麼。

  在伽羅福裡的那所不擇手段地利用公眾的慈悲心腸去掏他們腰包的「專科學校」裡,馬西亞曾學習過獲取人們憐憫和施捨這門藝術中如此難以掌握的一切巧計和手段。當我在盧爾辛街的閣樓上第一次見到他、聽他講解怎樣使過路人感覺到從情理上不得不掏錢施捨時,他曾使我吃驚過;現在,看到他正在發揮這門學問,而且幹得這樣出色,我不由得感到加倍的驚駭。

  這裡的過路人同他在巴黎研究過的公眾又有什麼不同呢?對他來說,不過是和老相識重逢罷了。

  「注意,」他對我說。這時正有一位年輕的穿喪服的太太從加比塞公園的小徑朝著我們走來。「現在應該奏哀傷的曲子,要想法打動她的心,讓她想起死去的人。如果她哭了,我們就成功了。」

  他的小提琴和我的堅琴就同時奏出了節奏非常緩慢的曲子,哀傷得可以使人心酸落淚。

  在蒙多爾郊區供人們散步的地方,有著一些被遊客稱做露天沙龍的場所,其實這不過是按梅花形栽植的、有著很大樹蔭的一叢叢老樹。洗溫泉浴的遊客常愛到這些樹蔭底下消磨上幾個小時。我們該怎樣對這些遊客演奏呢?這要看馬西亞的研究觀察的結果來決定。

  有一個病人,憂傷地坐在樹蔭下的一張椅子上,他臉色蒼白,目光呆滯,面頰下陷。我們決定先不要毫無顧忌地立刻走到他的面前去,應當謹慎,不能讓他感到是我們把他從愁思中驚醒過來的。我們應當先在離他遠遠的地力演奏,而且要裝出仿佛在專注地獨自演奏的樣子,其實我們一直在偷偷地注視著他。如果他抬起頭來怒氣衝衝地看我們,我們就走開;如果看去他在聆聽我們的曲子,這就可以同他靠近了;最後,我們完全可以大膽地讓卡比銜起它的圓木碗走過去,不必擔心會被他一腳踢開。

  尤其是在嘰嘰喳喳的小觀眾跟前,馬西亞的演奏,每次都能結出最美好的果實。他的琴聲能使站著不肯動的孩子跳舞;他一笑,能使嚷著嘴、怏怏不樂的小臉蛋象雨過天晴般地也綻出笑容。他是怎麼搞的,我怎麼知道呢?總而言之,他討人喜歡,人家也愛他。

  我們對這些溫泉城市的遠征,真正稱得上是一個旗開得勝、戰果輝煌的大勝仗,不算所有的開銷,我們一下子掙得了六十八個法郎。

  六十八法郎加上我們錢包裡的一百四十六法郎,等於二百十四法郎。不該再耽擱了,應該馬上取道于塞爾向夏凡儂進發,因為有人給我們說過,在於塞爾要舉辦一個牲口大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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