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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你出不去。」貝關烏回答。

  「用不著再爭論不休,很快就會知道誰對誰錯。」

  「我能出去。」

  「你出不去。」

  由於老夫子的調停,爭吵幸而平息了,但大家的頭腦裡卻都蒙上了一層再也無法排除的陰影。

  「我相信我會出去,」巴契沉默片刻之後又說,「當然,我們現在在這裡,那是因為我們中間有著天主要懲罰的惡人。」說著,他故意向貝關烏看了一眼。

  貝關烏不但沒有發火,反而同意他對手的說法。

  「這是肯定的,」他說,「上帝要給我們中間的一個人補過和贖罪的機會。這個人是巴契還是我?我不知道。至於我,我所能說的,就是多虧這些時候我一直是個守規矩的基督教的教友,在上帝面前我的良心是平安的,我現在祈求上帝寬免我的過失。」說完,他雙膝跪下,一下、兩下,捶打自己的心口①。

  ①跪著捶打自己的心口。這在天主教和加爾文宗基督教內,是教徒懺悔時的一種動作。這種動作,在他們現在的新派教徒內已不被採用。

  「而我呢,」巴契大聲說,「我從來沒有說過我靈魂上沒有犯過罪②,我現在當著大家的面『發痛悔』③。但我仁慈的護守天神和我的主保聖人聖若望,他們都知道,我從來沒有故意犯過罪,我從未對別人做過虧心事。」

  ②這裡所說的「犯罪」,是屬￿宗教語言,不僅是指抵觸法律的犯罪行為,也指靈魂上(即思想上)的抵觸上帝十誡的行為。

  ③發痛悔,是天主教教規上的專詞,指把所犯的罪,全部親口坦白,並表示痛改前非。

  我不知道是這陰森的監牢還是對死亡的恐懼,或者是饑餓所造成的虛弱和勉強照亮這古怪場面的礦燈的神秘的火光,使我聽了巴契和貝關烏的公開懺悔後,內心也深深地受到震動,也準備跪下來和他們一道懺悔。

  突然,背後有人發出一聲嚎啕,我轉過身來,看見高大的貢貝魯已經跪倒在地上。幾個鐘點以前,他就離開了平臺的高處,下到我們躺坐的地方,佔據了卡洛利的一部分位置,緊貼在我的身後。

  「那個罪人,」他哭喊著,「不是巴契,也不是貝關烏,是我。仁慈的天主懲罰的是我呀!但我痛悔,我痛悔。大家都聽著!我把事情全盤托出。如果我出去了,我發誓要補贖我犯過的罪,要是出不去,請求你們替我彌補吧!一年前,有人告胡蓋特在韋達爾大娘房裡偷了一塊表,他被判了五年徒刑。胡蓋特是無辜的。這事是我幹的,表就藏在我床底下,撬開第三塊地磚就能找到。」

  「把他推到水裡去!推到水裡去!」巴契和貝關烏同時嚷了起來。

  如果他們倆已經下到我們身邊,那肯定會把貢貝魯推下水潭的,但在他們可能下來之前,老夫子還來得及進行干涉。

  「你們難道希望他靈魂上帶著大罪①去見天主嗎?」老夫子喊道,「讓他發痛悔吧。」

  ①這是宗教語言,意即:應該允許有罪的人在他臨終前有個懺悔的機會。

  「我痛悔,我痛悔。」貢貝魯重複著。儘管他力大無窮,他的聲音卻比一個孩子的聲音還要微弱。

  「把他推到水裡去!」巴契和貝關烏還在喊叫不休。

  「不行!」老夫子也喊了起來。

  於是他對他們進行勸說,給他們解釋關於定罪和寬免的道理。但他們什麼也不願聽,始終氣勢洶洶地要走下來。

  「把你的手給我。」老夫子走近貢貝魯。

  「老夫子,你不要保護他。」

  「我要保護他。如果你們要把他推到水裡去,就把我一塊兒推下去。」

  「不推也行,」他們終於只好讓步,「但要有個條件,你讓他在角落裡待著,誰也不准和他說話,大夥兒都不應該理他。」

  「這還是公道的,」老夫子說,「他也只配這樣。」

  老夫子說了這番算是給貢貝魯判決的話以後,加斯巴爾大叔、老夫子和我,我們三人擠了擠,在我們和那個倒在煤塊上的可恥的人中間出現了一條空隙。

  我想,大概有好幾個鐘頭吧,這個人一直待在那裡,一動也不動,顯出痛苦不堪的樣子,不時重複著一句話;

  「我痛悔。」

  可是巴契和貝關烏還在朝著他嚷嚷:

  「太晚了。你痛悔是因為你害怕了,膽小鬼!你本該在六個月、一年以前就發痛悔的。」

  他艱難地喘著氣,沒有直接回答他們,只是一個勁地重複:

  「我痛悔!我痛悔!」

  他發燒了,或者至少象發著燒一樣,整個身子都在發抖,聽得見他的上下牙齒在咯咯作響。

  「我渴,渴死了。」他喃喃地說,「給我靴子。」

  靴子裡沒有水了,我站起來想去打水,但巴契吼叫著不讓我去,加斯巴爾大叔拉住了我的胳膊。

  「大家發誓不去管他的。」

  過了相當一段時間,他一直在連連地叫著口渴;因為看到我們無意給他水喝,他就站起來想自己下去弄水。

  「他會把平臺踩塌的!」巴契喊了起來。

  「他愛怎麼幹就讓他怎麼幹吧!」老夫子說。

  這個快渴死的人,他看到過我是仰著身子滑下去的,因而也想照著去做。但我的身體很輕,他卻很笨重;我很靈活,他卻臃腫面呆笨;他剛剛仰面躺下,身子下面的煤塊就塌了;還沒等他叉開雙腿重新站起來,這個人便帶著兩隻向空中亂抓的手滾進了漆黑的深水裡;被激起的水花一直濺到我們的身上;之後,水面重新合上,再不露一絲縫隙。

  我正要俯身向前,但加斯巴爾大叔和老夫子一人抓住了我一隻胳膊。

  「我們得救了!我們會從這裡出去了!」巴契和貝關烏同時狂呼起來。

  我害怕得發抖,身子猛地朝後倒了下去。我完全呆在那裡了,動也動不得了,嚇成了半死。

  「他不是個誠實的人。」加斯巴爾大叔說。

  老夫子沒說什麼,但馬上從牙縫間擠出了這麼一句:

  「再說,他消耗了我們份內的不少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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