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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既然這樣,」老夫子說,「讓我們抽籤吧,中了簽的就該拿出一件衣服來。我不需要衣服。我現在要求的是大家應當平等。」

  我們大家都被水浸濕了,我一直濕到脖子,個子最高的也濕到了腰部。換衣服其實沒有多大意思,但老夫子堅持要這樣做。抽籤後,我得到貢貝魯的一件上衣。貢貝魯的兩條腿跟我整個身子一樣長,他的上衣還是幹的。我裹在裡面,身子很快就暖和了。

  這件不愉快的禍事使大家慌張了一陣之後,意志方面的頹喪很快又重新開始了,伴隨著它的還有一種不祥的、活不成的想法。

  這種想法的壓力在我同伴的身上無疑比在我身上更為沉重,他們一個個象木頭人那樣癡呆地醒著,而我卻睡著了。

  我躺臥的位置應該說不比別人的壞,但睡著以後,不小心的話,還是會滾到水裡去的。老夫子看到了這種危險,他讓我的頭枕在他的胳膊上。他雖沒有緊緊摟住我,但已足以使我不掉下去,我這時就成了一個躺在母親膝蓋上的孩子。他不但是個頭腦清醒的人,而且還有一顆善良的心。當我快要睡著的時候,他發麻的胳膊只換了換位置,馬上又一動不動了,並低聲對我說;

  「睡吧,小夥子,不用怕,我守著你。睡吧,小傢伙。」

  我深深感到他是不會放開我的。我於是放心地睡著了。

  時間在流逝,我們始終都能聽到吊桶的有規律的排水聲。

  第二部 第六章 營救

  平臺實在過於狹窄,使我們無法忍受,大家決定要把它加寬,說幹就幹,我們用小刀在煤層裡刨挖,然後把挖下的煤塊扔到水裡。

  因為我們的腳下已經有著吃得住勁的立足點,加寬平臺的工作並不太難;在挖掉了很多煤塊以後,我們的監牢加寬了。

  當我們能夠伸著腿平躺下去,再也用不著懸腿坐著的時候,我們肢體上的痛苦大大緩解了。

  雖然卡洛利的大圓麵包每次都是按最小分量分到卡洛利和我的手裡的,但我們兩個人都已親眼看著它分完。而且,那最後剩下的一塊正是在這樣的時刻分到我們手裡的,那就是:當老夫子最後一次給我們分麵包的時候,從幾個挖煤工的眼神裡,可以明顯地看出,如果下一次再分的時候還依舊沒有他們的份兒,那他們是決不會再容忍下去了,幸好往後已經沒有麵包可分了。

  這樣一來,大家再也沒有話好說了。

  開始被困的時候,我們的話多極了,時間越長,我們變得越不愛說話,說話的內容也越來越簡單,永遠都是圍繞著這兩個問題:人們用什麼辦法到我們這裡來?我們被關在這裡有多久了?

  但是,連這兩個問題,人們也已經感到冷漠了。如果我們中間有誰說了自己的看法,別人未必就會有反應;即使有,也只是簡單的三言兩語。哪怕有誰在一天之內對自己提出的看法顛三倒四地作幾次一百八十度的大改變,也決不會引起別人的惱怒或認真的反駁。

  「好吧,看看吧。」

  我們困在這裡已經有兩天或者六天?這只有到了我們獲救的時刻才會知道。但這一時刻會到來嗎?我很懷疑。

  再說,也不是我一個人有這樣的懷疑,有時我的夥伴們偶然流露出一些想法,這些想法證實他們同我一樣,也是滿腹疑慮。

  「如果我死在這裡,」貝關烏說,「公司會給我的老婆和孩子一筆撫恤金,他們至少用不著再去要飯,依我看,這也死得安心了。」

  當然,老夫子作為眾人之首,他自認為不僅要保護我們不遭災難,還要拯救我們於自我絕望之中。所以一旦我們當中有誰表現出自暴自棄,他便馬上用好言去寬慰他。

  「你和我們一樣,都不會死在這裡的。吊桶在工作,水正在退下去。」

  「哪兒的水在退?」

  「井下的水。」

  「那巷道裡的水呢?」

  「也會退的,但必須等待。」

  「您說,貝關烏,」這個插話的人是卡洛利,他對於說反話是從不失時機的,而且反應得特別快,「如果這個公司象老夫子從前的那個一樣破產了呢?那您的老婆就要被人偷走了。」

  「少廢話,白癡!公司富得很。」

  「公司有了礦井才有錢!可現在,哈哈,礦井淹在水裡了。不過,我嘛,我倒寧可在外面而不願意困在這裡。」

  「你是說?」

  「誰叫這些經理先生和工程師先生平時都那麼神氣?現在正好教訓教訓他們。我巴不得工程師先生也在井下,那才有趣哩,不是嗎?『工程師先生,您是不是該帶上一個羅盤呢?』」

  「就算工程師也在下面,你這個白癡也還不是照樣要憋死在這裡,我們也一樣。」

  「啊,你們這些人,告訴你們,我不過拿工程師開開玩笑,你們用不著不好意思。我嘛,我還有別的事等著要幹哩,誰能幫個忙去曬曬我的栗子呢?我想勞駕請工程師上去幫這個忙,『向您致敬,工程師先生!』」

  老夫子的感情本來就是深藏不露的,卡洛利這個人,他對什麼事都不大在乎,現在除了他們這兩個人,在我們其餘的人的嘴巴裡,你不會再聽到脫險或得救這樣的字眼,因為從我們內心深處湧出來的那些話,幾乎句句都帶上「死亡」和「被拋棄」這兩個詞。

  「老夫子,你說的是廢話,吊桶是永遠也排不幹水的。」

  「我已經給你計算過不下二十次了,耐心點吧!」

  「光靠計算是不能把我們從這裡救出去的。」巴契思忖著說。

  「那誰來救我們呢?」

  「仁慈的天主。」

  「可能。既然是天主把我們放在這裡的,」老夫子回答說,「也只有他才能把我們救出去。」

  「我只指望天主和聖母來救我們,而不是那些工程師先生。剛才我向聖母祈禱時,感到耳邊輕輕吹過一陣微風,好象有個聲音在對我說:『如果你將來願意過一個熱心教友的生活,你將得救。』我答應了。」

  「他和他的聖母都是畜生!」貝關烏站了起來喊道。

  巴契信天主教,貝關烏信的是基督教加爾文宗。如果說聖母在天主教內受到極高崇敬的話,那她在基督教加爾文宗內卻一錢也不值;他們根本就不承認聖母,不承認所有位於天主和人之間的中介者,如教皇、諸聖和天神。

  巴契講的求聖母保佑的說法,要是在別的地方,那是不會引起爭論的。但是,這是在塞文省的中心地帶,是在一個曾經在十七世紀發生過宗教武鬥的城市裡,這個城市,在那個時候,一半對一半的居民曾經互相毆鬥過。那麼現在巴契的話也好,貝關烏的反唇相譏也好,都勢必引起一場爭紛,這已是無法避免的了。

  這兩個人已經同時從狹窄的平臺上站了起來,互相提防著,準備交手。

  老夫子一隻腳踩著加斯巴爾大叔的肩膀,上到平臺的高處,夾在他們兩個人中間。

  「如果你們想打架,」他說,「等你們出去以後再打。」

  「要是我們出不去呢?」貝關烏反問道。

  「那就證明你是對的,巴契是錯的。因為巴契在祈禱的時候,他得到了出得去的允諾。」

  這一回答的好處是能使對立的雙方都滿意。

  「我會出去的。」巴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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