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苦兒流浪記 | 上頁 下頁
七四


  在加斯巴爾大叔幹活的采區旁邊,有著一個也是幹推車活兒的礦工,他當然是我的最貼鄰的同行了,這個人和我們這些推車工不一樣,不是童工,而是個白鬍子老頭。我說他是白鬍子,其實這個說法不完全,應該說只有在星期天這個大洗一番的日子,他的鬍子才是白的;因為在整個一周裡,星期一白鬍子開始變灰,到星期六就完全變黑了。他年近六十,年輕時做過支架工,就是管支撐和維修杉樹圓木支架的木工。在一次礦井塌頂中,他被砸斷了三個手指頭,這樣,他就只好放下他的斧子再也幹不了木工這一行了。他幹活的那個公司給了他一筆小小的撫恤金,以表彰他在這次事故中救出了三個同伴的功績。他靠這筆撫恤金生活了幾年。後來,那家公司破產了,他就成了既無生活來源又無職業的人;為了吃飯,他重返礦井,這個當年幹手藝活兒的木工,現在幹的是特魯耶礦的童工的活兒:推車。現在人家都管他叫「老夫子」,換句話說,就是「老師」,因為他知道很多挖煤工、甚至連礦井老師傅也都不懂的東西,也還因為他見了人總愛把他一肚子的學問掏出來講給對方聽,以致在別人眼裡顯得有點以老賣老的樣子。

  在吃飯的時候,我和他漸漸互相認識了,他很快拿我當朋友看待。我是個出奇的愛問東問西的人,他是個愛天南海北閒聊的人,我們變得形影不離了。在礦井裡,礦工一般很少說話,因此他們管我們兩個叫「健談家」。

  過去,我想知道的事情,亞曆克西沒有全給我講過、加斯巴爾大叔的回答同樣也不能使我滿足,譬如,我問他:

  「地下的煤是什麼東西?」

  他總是回答我:

  「就是人們在地下找到的煤。」

  加斯巴爾大叔關於煤的這種解釋以及他給我作的其它類似的解答絲毫不能滿足我的要求,而維泰利斯卻不允許我在知識上不求甚解。在我向老夫子也提出同樣問題時,他給了我完全不同的回答。

  「煤,」他對我說,「其實就是木炭。我們把現在你看到的木頭放在壁爐裡一燒,就成了木炭;而煤炭呢,它是生長的古老的森林中的樹木,靠自然的力量,變成了煤。我說的自然的力量,就是指火災、火山爆發、地震等。」

  我驚異地注視著他。

  「我們今天沒有時間閒聊了,」他說,「該推車了。明天是星期天,你來找我吧!我在家裡給你解釋這個問題。我收集了不少煤塊和岩石,收集了將近三十年。你明天來看看吧。把你耳朵聽到的東西,明天再用眼睛去看看,你就明白它們是什麼了。他們愛鬧著玩,叫我『老夫子』,你會看到這個『老夫子』多少還有點用處。一個人的生活不能全靠手,也要靠腦子。我象你這樣的年紀,和你一樣,也好奇。我生活在礦裡,我就喜歡弄明白我每天所看到的東西。在工程師們願意回答我的問題的時候,我總喜歡向他們問長問短。我也看書。我受傷以後,有的是時間,我就用來學習。人都長著兩隻眼睛,那是為了看東西的;眼睛不管用,就得戴眼鏡;書本就是眼鏡,你把它架在眼睛上,你就會看得更清楚,而且還能看到更多的東西。現在我沒有很多時間讀書,也沒有錢買書,但我有眼睛,我的眼睛始終睜開著。明天來吧,我很願意教會你怎樣去觀察周圍的一切。老話說:『話落進了肥沃的耳朵裡是會萌芽生長的。』這句話是很有道理的,可惜不是個個人都能懂得它。我曾經把一位名叫布隆尼亞的學者帶進了貝賽吉礦,在他進行研究的時候,我聽過他的談論,因此我就有了學習的念頭,也因此今天我比同伴們懂得稍微多一些。明天見吧!」

  第二天,我告訴加斯巴爾大叔說,我要去看老夫子。

  「啊哈!」他笑著說,「你可找到一個陪你聊天的人了。去吧,小傢伙,你願意找他,你就去;你願意信他,你就信。不過,你當真在他那裡學到了一些東西的話,可不要因此自以為了不起。老夫子如不以老賣老的話,倒是個大好人。」

  象大部分礦工一樣,老夫子也不住在城裡,他的住所離城還有一段距離。他住在一個叫做「艾斯貝達格」的貧窮破爛的地方。這地方處在半山腰中,四周有許多自然形成的城壑,他住在一個老婆婆的家裡,老婆婆是個寡婦,丈夫原是個礦工,因礦井塌項被壓死了。她把一個象地窖似的窯洞租給了他。他在最乾燥的地方放了一張床,可是不等於說這是塊十分乾燥的地方,因為他的床鋪的腳上已長出了幾隻蘑菇。但是,對一個已經習慣於讓自己的兩隻腳受潮、身上整夭都淋著水滴的礦工來說,這已是無關緊要的小事。在他看來,租這個住所最大的好處是靠近山洞,在那裡他可以從事研究,尤其可以隨意搜集煤塊和有地質或礦物特徵的岩石以及化石。

  我進屋時,他跑到我面前,用興奮的語調說:

  「我專門為你做了一份烘栗子。年輕人有眼睛,也有耳朵,同樣也有食量。要想成為年輕人的朋友,最好的辦法是同時滿足他的一切要求。」

  烘栗子是在白葡萄酒中泡著的烤熟的栗子,是筵席上的講究食品,在塞文地區是用來招待貴客的。

  「吃了烘栗子後,」他繼續說,「我們就聊天,一邊聊,我一邊給你看我的收藏品。」

  他說「我的收藏品」這句話的口氣,證明了他的夥伴們對他的指責是有道理的,一個博物館館長的聲調,也絕對不會比他更神氣了。不過,他的搜集看來確是非常豐富,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它們占滿了整個住處,排列在木板和桌子上的是小樣品,堆在地上的是大標本。二十年來,他搜集了他在幹活時候感到好奇的一切東西,由於在賽爾河和蒂沃納河盆地的礦井中,有豐富的植物化石,因此他就有了也許曾經使地質學家和博物學家都感到過喜出望外的稀有標本。

  他急於要講,同樣我也急於想聽,烘栗子很快就下了肚。

  「既然你想知道,」他對我說,「煤是怎麼回事,聽著,我只想用幾句話先給你解釋個大概,好讓你看懂我所收藏的東西,它們會向你解釋得比我還清楚,因為即使人家叫我老夫子,我也並不是學者。唉,還差得遠哩!我們所居住的地球,從前遠不是今天的樣子。一種叫作地殼變遷的力量,使它經歷了無數次的變化。在很遠很遠的時代,我們的國家是被一種今天只在熱帶地方才生長的植物覆蓋著的,比如象樹形蕨類那樣的東西。後來經過了一次變遷,這些植物就被另外一些完全不同的植物代替了;然後又輪到這些植物被另外新的植物所更替;這樣經歷了數千年、也可能數百萬年周而復始的變化之後,這些堆積在一起的植物,慢慢變質,最後形成了煤層。你不要不相信,我一會兒就給你看我搜集的一些煤塊,特別要給你看從我們叫做『牆』或者『蓋層』的地層中取出的大量岩石,它們帶有我說過的那些植物的所有印模,就象保存在植物標本圖集中的標本一樣。我對你說過了,煤是樹木和植物堆積形成的,根本不是由於樹木的腐爛和互相擠壓而形成的。你會問:『這堆積物又是怎麼回事呢?』這個呀,是很難解釋的。我相信就是學者們也不一定能解釋清楚。因為他們也各有各的說法。有些人認為:這些被海水沖來沖去的樹木,在海上形成其大無比的木排,它們被海浪打到這兒或那兒的岸邊,就在那裡堆積起來;另一些人認為:煤層是由一代植物接著一代植物連續堆積並就在原地被掩埋而形成的。關於這一點,學者們曾進行過演算,簡直弄得人暈頭轉向:他們發現一公頃森林的樹木被砍伐後鋪在地面上,整個厚度只有八毫米;而這一厚度的樹木層變成煤層,就只有二毫米。然而,埋藏在地下的煤層有二十至三十米厚,這些煤層得多少年才能形成呢?你是懂的,對不對?一棵大樹不是一天就能長成的。要長成一棵巨樹,大約要一百多年時間,要形成三十米厚的煤層,那就要在同一個地方一代接一代長五千棵大樹,這就是說,要五十萬年,這已經是個驚人的數字了,對嗎?但這還不準確,因為這些樹並不是如此有規律地一代一代地生長的,它們需要一百多年才能長成巨樹,從長成到死去還需要一百多年的時間,而當一種樹代替另一種樹的時候,還需要一系列的變化和演變,才能使這一層變質的植物去滋養另一代新的植物。這樣,五十萬年的時間已經算不了什麼啦,也許還需要更長的歷史。需要多長呢?我不知道,象我這樣的人是找不到答案的。我只是想給你一個地下煤層的概念罷了,好讓你能觀察我的收藏品。現在,我們就去看看吧。」

  參觀一直持續到天黑才結束。對每一塊煤和帶有植物印模的標本,老夫子都又重新給我作了解釋,終於使我開始差不多明白了當初使我如此驚異不解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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