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苦兒流浪記 | 上頁 下頁
七一


  和亞曆克西一道吃晚飯,我的確非常高興,這意味著我可以在他身邊度過這個夜晚了。但也應該坦率地承認,能吃上一頓晚飯,這件事本身就使我感到非常快慰。自從離開巴黎以來,我們都只是往嘴裡胡亂塞點象圓麵包或剩麵包頭之類的東西,就算作是吃飯了,很少正經地坐在椅子上、餐桌旁用湯盤吃過一頓晚飯。其實我們已經掙到的錢是付得起在一個較好的飯店裡偶爾去吃一頓較好的飯食的,可我們必須省下錢來買那頭王子的奶牛;馬西亞的心腸也真好,為了要買這頭奶牛,他和我一樣,心甘情願地節衣縮食。

  但是,這個晚上,我們無福享受豐盛的晚餐。我坐在飯桌前的一張椅子上,沒有人端上湯來給我們喝。

  大部分煤礦公司都設有一種專門為礦工供應生活必需品的商店,工人不用付現錢、而且只要付成本費就可以從那裡買到他需要的一切東西,商店將在他的半月一發的工資內扣除他應付的錢數。這種按成本記帳賒購的方式,它的好處是明顯的,因為工人們再也用不著向那些會把他們弄窮的小商販去賒購東西以致負債累累了。可是這也和任何事情有利必有弊一樣,在瓦爾斯,礦工的妻子是沒有幹家務活的習慣的,男人下井後,她們收拾一下屋子,便互相串門聊天,喝著從礦工商店記帳取來的咖啡或巧克力。既然時間都已經花在串門子和聊天上面了,男人們下班回家吃晚飯時,她們哪裡還來得及煮湯燒菜呢,當然只好跑商店去取回點熟肉之類的東西了。我並沒有說她們天天都這樣,但確實常常是這樣。我們晚飯所以喝不上湯,就是因為加斯巴爾大嬸白天出去聊天了,她同別的礦工的妻子一樣,這是她的一個習慣。我後來從商店的帳單上看到,加斯巴爾大嬸經常買的有兩類東西:一是咖啡和巧克力,再就是各種熟肉。

  我發現大叔是個隨和的人,他對吃豬肉熟食並沒有什麼怨言,因為他更喜歡安寧。這天晚上,他也只是稍微提了點意見,語氣是極溫和的。

  「多虧我還能自愛,」他舉著玻璃杯說,「我居然沒有變成酒鬼。明天想法給我們做點湯喝吧。」

  「哪有時間呢?」

  「難道地上的時間比地下的短嗎?」

  「那誰來給你們縫呀、補呀、洗呀呢?都賴你們自己!把衣服穿得爛成這個樣子。」

  大叔看了看身上穿著的早該縫補、但並沒有縫補的煤行的、破爛的衣服,說:

  「原來我們穿得象王子一樣呢!」

  我們吃晚飯的時間不長。

  「孩子,」加斯巴爾大叔對我說,「你和亞曆克西一起睡吧。」

  然後又對馬西亞說:

  「你呢,如果你願意去麵包作坊的話,我們在那裡用乾草給你搭一個舒服的床鋪。——

  這天晚上,整整大半宿,我和亞曆克西只顧講話,一都忘記了還應該睡覺。

  加斯巴爾大叔是個挖煤工①,他的工作是用鎬在井下把煤塊刨下來;亞曆克西是他的推車工,他把裡面已經裝滿煤塊的、也叫「吊鬥」的煤車,在井下鐵軌上,推著滾著,從工作面②一直送到提升井下面,到了那裡,吊鬥被系在一根纜繩上,由機器把它提升到井上。

  ①原文中的這個詞,一般應譯「採煤風鎬手」,但書中並無風鎬字樣,故譯「挖煤工」。

  ②原文中這個詞為「開採點」,但在我國煤礦術語中沒有這個詞,當系指工作面(即掌子麵)。

  亞曆克西當礦工的時間不算長,但已經愛上了他的礦井,對礦井誇不絕口,說這是瓦爾斯最了不起、最奇特的地方。在他對礦井的描述中,最能使一個從陌生地方來到這裡的流浪者聽得津津有味的,而且感到重要的,是下面這些情況。

  首先,人們順著一條挖在岩石中的巷道前進,十分鐘以後,來到一個又直又陡的臺階跟前,臺階下面是一張木制的梯子;然後又是臺階,臺階底下又是木梯子,這時就到了五十米深的第一水平。耍到九十米深的第二水平和二百米深的第三水平,必須通過同樣的臺階和木梯子。亞曆克西在第三水平幹活,下到他那水平的深度,要比登上巴黎聖母院的鐘樓所走的路程多出三倍。

  登上了巴黎聖母院的鐘樓再下來並不難,因為鐘樓裡的梯子是有規則的,光線也明亮。井下可不同,那裡的巷道是按岩石的地質不規律性鑿成的,時高時低,時寬時窄。再說,除了礦工手裡拿著的礦燈所發出那點亮光外,再沒有任何別的光線。要知道,井下的煤泥同井上的爛泥一樣滑,因為岩層裡滲出來的水無時無刻不在滴答滴答地掉下來,有時冰涼的水滴正好掉在你的面孔上。

  要下到二百米的深度已經夠遠的了,但這還不算,你還必須通過巷道爬上不同平巷①,才能進入你幹活的工作面,而特魯耶爾礦的巷道全長已達三十五至四十公里。當然,人們毋須走完四十公里的全程,但在井下走路是非常累人的,因為人們有時要在水中前進,而有的巷道裡甚至有著由岩石縫裡滲出來的水所匯成的小溪;小溪一直流到排水井,抽水機再從那裡把它抽到井外。

  ①不同平巷:平巷,通常指水平底板上的運輸道。不同平巷,當系指不同運物道。

  巷道若是從堅硬的岩層通過,那麼這樣的巷道純粹是地下隧道;巷道若是從容易崩塌和流動的岩層通過,它的頂部和兩側就要用由斧子砍下的杉樹圓木作支架;因為由銀子鋸出的,會留下導致杉木腐爛的槽口。儘管圓木支架是為了頂住岩層的壓力,然而這種壓力常常大得使圓木彎曲變形,從而巷道就變窄了,有的地方甚至塌陷了。這種時候,礦工們只匍匐爬行才能通過。在這些圓木支架上,長著蘑菇和一種象棉絮一樣輕柔的白毛,它的雪一般白的顏色同四周烏黑的煤層正好形成鮮明的對照。你在巷道裡,可以聞到從腐爛了的木頭上發出的一種類似汽油的味道;在蘑菇和不知名的植物以及白色的苔衣上面,可以看到蒼蠅、蜘蛛和蝴蝶,它們和你在外面陽光下看到的同類昆蟲不太一樣。這裡也有到處亂竄的老鼠和用爪子倒掛在支架上的蝙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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