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苦兒流浪記 | 上頁 下頁
六九


  我們到達瓦爾斯郊外的時候,是下午兩三點鐘,明淨的天空閃耀著燦爛的陽光。可是,我們越是往前走,天色也跟著越變越黑,天地之間象隔著一層厚厚的煙雲,煙雲在緩緩地、笨重地移動,它不斷被高聳的煙囪切開,然後又凝聚成一片。一個多鐘頭以前,我們就已經聽見轟隆隆的巨聲,象大海在咆哮,中間還夾雜著沉悶的打擊聲。轟隆隆的聲音來自抽風機,沉悶的打擊聲來自彈簧錘和杵槌。

  我知道亞曆克西的伯父是瓦爾斯的一個礦工,他在特魯耶爾礦幹活,但我知道的就只是這麼多。至於他是住在瓦爾斯城裡還是郊外,那我就一無所知了。

  進了瓦爾斯城,我便打聽特魯耶爾礦在哪裡,人們讓我到蒂汶納河左岸的一個小山谷裡去我,說那裡有一條向這條河流去的小溪溝,小溪溝的名字也就是我要找的煤礦的名字:特魯耶爾。

  如果說這個城市的外表並不迷人,那麼這個山谷的景象就更加陰森可怕。我們看到的只是一個光禿禿的環形山丘,它摟抱著一大片難看的紅土,紅土被一條長長的灰色的岩石帶切了開來,在東一塊西一塊的紅土上,沒有樹木,沒有花草。在山谷的入口處,有著採礦用的建築物:車棚、牲口棚、店鋪、辦公房和好些蒸汽機的大煙囪。此外,無論你走到哪裡,都是煤炭和石頭。

  當我們走近這些建築物的時候,一個看來精神失常、披頭散髮的年輕女人,手裡拖著一個小孩,走到我們跟前,叫住了我。

  「請您告訴我,那條蔭涼的路在哪裡?」她問。

  我吃驚地望著她。

  「請問您,那條有樹林和濃蔭的路在哪裡?路邊有小溪在卵石上叮咚、叮咚、叮咚地流著,樹林的葉叢裡有著唱歌的小鳥兒。」

  說著,她用口哨吹出幾聲歡快的調子。

  她的眼睛明明看著我,但她絲毫也沒有看出我已經嚇呆了。

  「您沒有碰到過這條路?」她看我不回答,就繼續說下去,「真遺憾,那麼這條路一定還很遠。告訴我吧,我的孩子,我該向右邊走還是向左邊?我在找,可沒有找到。」

  她接著就換了一種激憤的、語氣,聲音也隨之而變得異乎尋常起來,她對我不再用「您」來稱呼了,她的一隻手揮動著,另一隻手摸著孩子的頭,象早已背熟了似的說出了下面的這些話:

  「我向你問路,因為我相信在那條路上肯定能碰上馬利尤斯。你認識馬利尤斯嗎?不認識,那麼,告訴你吧,他就是孩子他爹。他在礦裡被瓦斯燒傷以後,就一個人跑到那條蔭涼的路上躲了起來,他現在什麼都不幹,只在這條蔭涼的路上散步,這能治好他的燒傷。他能找到這條路,可我找不到,所以我已經六個月沒有見到他了。人們相愛的時候,六個月是多麼長!六個月,六個月!……」

  她轉過身去,面對礦區的建築物,用手狠狠指著那些噴吐滾滾濃煙的蒸汽機的大煙囪。

  「地底下幹活,」她大聲喊道,「那是魔鬼幹的活!地獄。還我的父親!還我的兄弟若望!還我的馬利尤斯!該死的魔鬼,該死的魔鬼!」

  然後她又沖著我說:

  「你不是本地人,對嗎?瞧你那老羊皮,瞧你那帽子,你是從遠地方來的,到墓地去數數墳頭吧,一個、兩個、三個,一個、兩個、三個。人全死在井底下了。」

  說完,她抓住了孩子,緊緊地把他摟在身旁,說道:

  「你想要我的小皮埃爾?你要不到手的,永遠也要不到!……水是甜的,水是清涼的。路在哪兒?你不知道?你也象那些當面恥笑我的人一樣,是一個傻瓜。你為什麼要留住我?馬利尤斯在等我呐。」

  她轉過身子,嘴裡吹著歡快的曲子,邁著大步走了。

  我當然明白這是一個因瓦斯爆炸而失去了丈夫的瘋女人。那麼,井下有著多麼可怕的危險!在礦區的入口處,在這荒涼的地方,在這陰森昏暗的天色下面,我們遇見了這個可憐的女人,這個痛苦的瘋子,我心裡感到一陣陣難受,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有人給我指明了加斯巴爾大叔住的地方,他的家就在靠近煤礦不遠的一條彎曲陡峭、從山崗通往河邊的小街上。

  我到了那裡,看到有個女人正靠在門口和一個靠在另一家門口的女人在說話,我問了她,她說加斯巴爾要六點鐘下班後才回來。

  「您找他有事嗎?」她問。

  「我想看看亞曆克西。」

  她於是從頭到腳把我打量了一番,也看了看卡比。

  「您是雷米嗎?」她說,「亞曆克西跟我們提起過您,他在等您哪。這是誰?」她指了指馬西亞。

  「我的夥伴。」

  這個女人當然是亞曆克西的嬸嬸,我還滿以為她會招呼我們進屋去休息的,因為我們沾滿塵土的雙腿和被太陽曬黑的面孔,都在向她表明我們已經走得很累了,但她什麼表示也沒有,只是連連對我說,如果我願意等到六點鐘再來,就能見到亞曆克西,因為他也在井下幹活。

  我不願意叫她為難。道過謝之後,就趕緊回城裡去找麵包店,因為我們的肚皮從大清早起還一直沒有填進過東西,頭天的晚飯也只吃了一片麵包。我們太餓了。我也為受到冷遇而感到羞愧,我覺得馬西亞也正在尋思這是怎麼回事,走這麼遠的路值得嗎?

  我似乎感覺出馬西亞將要對我的那些朋友產生一種不好的看法,在以後我再向他提起麗絲的時候,我怕他不會再那樣熱情地聽著了,而我總是一心想要他在沒有見到麗絲之前就對她產生好感和友誼。

  我們所遭受的冷遇不可能使我們再回到那所房子去,六點鐘前我們只好在礦山出口處徘徊,等著亞曆克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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