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苦兒流浪記 | 上頁 下頁
六五


  他立刻握住我的手吻了又吻。他的舉動在輕輕地搗碎我的心,眼淚慢慢地濕潤了我的眼睛。

  「跟我來吧!」我對他說,「不過您不是僕人而是夥伴。」

  我把豎琴的背帶往肩上一持。

  「往前走!」我對他說。

  一刻鐘之後,我們走出了巴黎。

  三月裡的乾燥的寒風已經吹幹了道路,現在走在堅硬的土地上是多麼輕快。

  四月的陽光照耀著萬里無雲的藍色晴空,和風吹來是多麼舒暢。

  這同我踏進巴黎之前的那個風雪天是多麼不同,這個巴黎,我曾經把它當作一塊樂土而渴望過,但又正是到了巴黎之後,我更渴望有塊真正的樂土。

  路邊排水溝旁已經長出了青草,新綠的草地上點綴著色彩繽紛的雛菊花和草莓花,它們把自己的花冠向著太陽。

  我們沿著這些草地百花園前進,看到青蔥翠綠的嫩葉叢中,一串串丁香花的傘形花序正在吐紅爭豔;微風拂過,淡黃色的桂竹香花瓣從飽經風霜的牆頂上飄飄墜下,一直灑落到我們的頭上。

  在我所說的草地百花園內,在路旁新綠的灌木叢中,在樹林裡,到處聽得見小鳥在歡唱,燕子在我們面前倏忽掠過,尋覓著看不見的小蟲。

  我們的旅行有了個良好的開端。我滿懷信心地走在大路上,路面上迴響著我的堅定的腳步聲。解了繩子的卡比在我們四周蹦蹦跳跳,它見了馬車,見了小石子堆,見了無論是什麼,都要無緣無故地汪汪叫幾聲,也許它是在向我們表示:它很高興。

  馬西亞在我身邊走著,一聲不吭,他也許在考慮什麼;我不便打擾他,所以我也默不作聲,另外,我自己也有著不少心事要盤算。

  我們的步子雖是那樣從容不迫,但是我們究竟打算走到哪兒去呢?

  我曾答應過麗絲,在去看她之前,先去看她的兩個哥哥和艾蒂奈特。可是我並沒有說定先看誰,在邦雅曼、亞曆克西和艾蒂奈特之間,我可以根據我的選擇,先去看這個或那個;也就是說,我們現在可以向塞文走去,也可以向夏朗德或庇卡底走去。

  如果我向巴黎的南部走去,那麼邦雅曼就不可能是我要拜訪的第一個目標。但我還應該在亞曆克西和艾蒂奈特之間作出選擇。

  我決定朝南方而不朝北方走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想去看看巴伯蘭媽媽。

  假如我已經好久沒有提到過巴伯蘭媽媽,那決不能由此得出結論,說我象個忘恩負義的人那樣已經把她忘記了。

  同樣,也不能因為我們分別以來我從未給她寫過信而把我說成是個冷漠無情的人。

  曾經有多少次,我想提筆給她寫信,告訴她:我一直在想她,打心眼裡愛她。但是,對於巴伯蘭的恐懼,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使我只好擱筆了。巴伯蘭要是利用我的信去找我,把我抓住,誰說他不會又一次把我賣給另一個不是維泰利斯的維泰利斯呢?而且巴伯蘭也許是有權這樣做的。這樣一想,我情願讓巴伯蘭媽媽責備我忘恩負義,也不願冒重新落到巴伯蘭手裡的風險。他可能使用養父的權力把我賣掉,也可能要我給他幹活,聽從他的使喚。我寧肯死,餓死也不願冒這個危險,我承認,只要一想到這個危險,我就嚇軟了。

  如果我沒有膽量給巴伯蘭媽媽寫信的話,那麼我似乎覺得象我這樣自由來去的人,是可以試著去見她一面的。自從我接受馬西亞進「我的戲班」之後,我時常在盤算,覺得這件事辦起來也並不一定是太難的。我可以讓馬西亞走在頭裡,我在後面小心翼翼地跟著。他進了巴伯蘭媽媽的家,可以隨便找個藉口和她攀談.假如只有她一個人在家,馬西亞可以把實際情況告訴她,然後回來通知我,我就可以回到我度過童年的家,撲向奶我的養母巴伯蘭媽媽的懷裡;萬一相反,巴伯蘭在鄉下,那馬西亞可以請巴伯蘭媽媽到一個指定的地點和我見面,我可以在那兒擁抱她。

  一路上,我一直默默地想著這個計劃。要考慮一個這麼重大的問題,小心謹慎一點,多費點心思,是完全有必要的。

  事實上,我不僅要判斷我是否可以重見巴伯蘭媽媽,而且還要考慮我們是否能在路上找到可以掙點錢的城鎮和鄉村。

  那麼,最好的辦法是請教地圖。

  我們恰巧是在野外,完全可以在小石子堆上坐下來歇歇腿,用不著擔心別人的打擾。

  「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對馬西亞說,「我們休息一下。」

  「您是想聊聊天吧?」

  「您有什麼要對我講嗎?」

  「我請您稱呼我時用『你』。」

  「好,咱們都用『你』字吧!」

  「您可以,我不可以。」

  「咱們都用『你』來稱呼。我要向你發命令了,你要不服從,我就打你。」

  「行,打吧,可別打我腦袋。」

  他笑了起來,笑得那麼自然,那麼溫和,一口潔白的牙齒顯露在他黝黑的臉上。

  我們坐著。我從背包裡掏出地圖,攤在草地上。我花了很長時間,在地圖上辨認道路和方向,最後我終於劃出了一條從科爾貝①經楓丹白露、蒙塔爾吉、吉昂、布爾日、聖阿芒直到蒙呂松的路線,這條路線,看來不僅可以把我們帶到夏凡濃,而且,如果運氣好的話,我們大概還不至於餓死在半路上。

  「這是什麼玩藝?」馬西亞指著我的地圖問。

  我向他解釋地圖是什麼和它的用處,我用的幾乎全是維泰利斯給我上第一堂地理課時所用的術語。①科爾貝即科爾貝一埃索納,在巴黎老城附近316

  馬西亞聽得很用心,他的眼睛一直看著我的眼睛。

  「這樣說來,」他問,「還要學會讀那上面的字?」

  「當然。你不識字嗎?」

  「不識字。」

  「你想學嗎?」

  「哦,我很想。」

  「好,以後教你。」

  「在地圖上可以找到從吉索爾到巴黎的道路嗎?」

  「可以。這還不容易。」

  我把路線指給他看。

  但一開始他根本不相信只要用手指頭稍微動一下就已經表明從吉索爾來到了巴黎。

  「這條路我是徒步走過的,」他說,「比這可要遠得多。」

  我就給他講解人們在地圖上標明距離的方法,他聽著,但對我講的無可置疑的科學知識並沒有顯出太信服的樣子,因為我雖然講得很費勁,但並不等於講得很清楚。

  我的眼光無意地落在那只打開著的背包上,我忽然想到要細細看看裡面裝著的東西,另外,在馬西亞面前顯示一下自己的財富,這在我看來也是很開心的。我便把東西一股腦兒都倒在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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