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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路過卡羅賽爾廣場時,我的目光無意中落在杜伊勒利宮的大自鳴鐘上,我忽然想起應該看看我的表是不是同這只大自鳴鐘走得一樣,按理說,它們應該是一樣的。但是我發現我的表是中午十二點半,而大自鳴鐘是下午一點。是哪一隻走得准呢?我真想撥一下我的表,可是反過來一想: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證明我的表——我那漂亮而又可愛的表——走慢了。很可能倒是皇宮的鐘走得快了。於是,我將表重新放進口袋,對自己說,你在什麼時候讀幹什麼,只有你自己的時間才是最合適、最正確的。

  要找到一張地圖是需要花些時間的,尤其是我需要的那一種,也就是說,一種裱糊在布上的折疊式地圖,它的價錢不應該超過二十個蘇,因為這對於我已是很大的一筆開支了。最後我終於在一個書攤上找到了我要的東西,它的顏色雖然已經發黃,但書商只要了我七十五生丁。

  現在我可以離開巴黎了,我決定立刻就離開。

  我有兩條路可走:或者經過意大利門走楓丹白露這一條,或者經過蒙特魯日走奧爾良那一條;走哪一條對我都無所謂,我只是偶然選定了走楓丹白露這一條。

  我來到了摩弗達街,街名是我剛從藍色的路牌上見到的,於是它引起了我一連串的回憶:伽羅福裡、馬西亞、裡卡爾多、蓋子用掛鎖鎖著的鍋子和皮鞭的抽打,最後還有我可憐而又善良的師傅維泰利斯,他因不願把我租給盧爾辛街上的戲班頭而死去。

  當我走到聖梅達爾教堂時,感到一陣驚異,從一個背靠在教堂牆上的孩子身上,我似乎認出了他就是小馬西亞。一點也沒有錯,有著同馬西亞一樣的大腦袋,水汪汪的眼睛,富於表情的嘴唇,神態是同樣的溫順,樣子是同樣的可笑。可是有點奇怪,要真是小馬西亞,他為什麼一點兒也沒有長高。

  我向他走去,對他仔細地看了又看。再也不用懷疑了,確實是他,他也認出了我,慘白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是您嗎?」他問,「在我進醫院之前,您曾和白鬍子老頭到伽羅福裡那兒去過。哎喲!那天我的頭實在疼得要命。」

  「伽羅福裡還是您的師傅嗎?」

  馬西亞在回答之前,往周圍看了一眼,小聲說:

  「他坐班房了。他被捕,是因為他太狠毒,打死了奧爾朗多。」

  一聽說伽羅福裡在蹲監牢,我不覺感到由衷的高興,我平生第一次想到:那些使我感到如此恐怖的監獄原來也是有它們的用場的。

  「孩子們呢?」我問。

  「喔,我不知道,伽羅福裡被捕時我不在場。我出院後,伽羅福裡見我不經打,一打就病,就想把我扔掉,他以兩年為期、先收租金的條件把我租給了加索馬戲團。您知道加索馬戲團嗎?不知道?喔,那個團不大,是個小團,不過好歹是個馬戲團。他們要搞柔體表演,需要一個孩子,伽羅福裡便把我租給了加索老爹。我在他那裡一直待到上星期一。現在我的頭又長大了一點兒,因而不能再鑽箱子了,而且我很怕疼,所以他們把我辭退了。我是從馬戲團駐地吉索爾來的,要找伽羅福裡,結果一個人也沒有找到,房門關得緊緊的。我剛才對您說的,都是鄰居告訴我的。伽羅福裡坐牢了,我只好來到這裡,天知道我現在該到哪裡去,我也不知道現在該幹些什麼才好。」

  「您為什麼沒有回吉索爾去?」

  「因為我從吉索爾出發徒步來巴黎的那天,馬戲團到魯昂去了。我怎麼能去魯昂呢?路太遠,我又沒有路費。從昨天中午到現在,我連一口飯還沒有吃過。」

  我並不寬裕,但不讓這可憐的孩子活活餓死的幾個錢我還是有的。當年我流浪到圖盧茲郊外挨餓時的情景,同現在馬西亞的遭遇多麼相似,如果那時有人給我一片麵包,我不知道會多麼感激他。

  「您不要走開。」我對他說。

  我快步跑向在馬路轉角處的麵包店。很快我就帶著一個大圓麵包回來了,我把麵包送給他,他一手接過去,狼吞虎嚥地把麵包吃完了。

  「現在,」我問他,「您想幹些什麼?」

  「天知道。」

  「總得設法幹點事。」

  「您剛才跟我說話時,我正想去把小提琴賣掉。要不是捨不得的話,我早把它賣掉啦。我的提琴,它就是我的歡樂和安慰,每當我傷心的時候,我便獨自找個地方,為自己演奏。我就仿佛在天空中看見無數美好的東西,象走馬燈似的,比夢幻中的還要迷人。」

  「您幹嗎不在街頭拉提琴呢?」

  「拉過,可人家不給我錢。」

  我是嘗夠了觀眾只看戲不摸口袋的滋味的。

  「您呢?」馬西亞問,「您現在幹些什麼?」

  我的頭腦中忽然出現了一種幼稚的、想吹吹牛的想法。

  「我是戲班主。」我回答說。

  我說的是事實,因為我有一個由卡比和我組成的戲班,不過這個事實又幾乎同欺騙差不多。

  「喔!您是否願意……」馬西亞問。

  「什麼?」

  「讓我加入您的戲班。」

  於是,我只好把老實話說了出來。

  「這就是我的整個戲班。」我指著卡比說。

  「依我說,沒有什麼關係,加上我就是兩個了。啊,我懇求您,請您不要嫌棄我。要不然您說我去幹什麼好呢?我只有等著餓死了。」

  餓死!聽到這種喊聲的人,對於餓死是個什麼樣子,它是什麼味道,人們的理解是不一樣的,因為他們是從不同的身份和地位去感覺它的。至於我,它在我心中引起的迴響是:我懂得餓死是怎麼回事。

  「我可以幹活,」馬西亞繼續說,「首先,我會拉小提琴;另外,我會做柔體動作,會跳繩、鑽圈和唱歌。您看吧,您要我幹啥我就幹啥,我將成為您的僕人,我服從您,我不向您伸手要錢,只要有飯吃就行。我要是幹得不好,您盡可以打我。我們就一言為定吧。我要向您提出的唯一要求是請您千萬不要打我的頭,這也一言為定好不好?伽羅福裡老打我的頭,現在我的頭最怕疼。」

  聽著馬西亞這樣的苦求,我差點兒要哭了。怎麼好開口對他講,我不能收他進戲班呢?餓死!跟著我不同樣也要餓死嗎?

  我只好把這個想法告訴他,但他不願意聽下去。

  「不。」他說,「兩個人在一起就不會餓死,我們互相支持,互相幫助,誰有了吃的,大家分享。」

  他的話一下子使我當機立斷地作出了決定:我現在不是有吃的嗎?我應當幫助他。

  「好,咱們一言為定!」我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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