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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然而,許諾、發誓並不總是管用的。只要他在外面又喝上一盅,他一定還是回來得那麼晚。在家裡,麗絲權力最大;到了外面,麗絲就被忘得一乾二淨了。

  「你看,」他常說,「說不喝結果又喝了,總不能謝絕朋友們的好意呀!既然已喝了第一杯,那就再來一杯吧,反正我不喝第三杯,可是因為口渴又再喝了一杯,接著酒興就上來了。要知道,飲酒可以解愁,一喝酒,再也不去想債主了,眼前一片金光燦爛,似乎離開塵世到了另一個世界——人們所嚮往的世界去漫遊。那就乾脆喝個夠。總之,就是那麼回事。」

  話也得說回來,象這樣喝得酩酊大醉的時候並不經常發生。再說,「揀花苗」季節不長,等到季節一過,沒有外出的理由,老爹也就不出門了,他不是那種獨自去小酒店消磨時光的懶漢。

  紫羅蘭時節過後,我們準備種植其它花卉。一個花農總是不會讓他的園子有一寸白地的,這一茬賣完,另一茬必須馬上栽上。

  花農為市場而勞動的本領就在於抓住最有利的時機向市場提供花卉,以便賣得出最好的價錢,這個時機就是一年中的幾個大的瞻禮日①:聖皮埃爾瞻禮,聖瑪麗瞻禮和聖路易瞻禮。本名②叫皮埃爾、瑪麗、路易或路易絲的人太多了,因此,這些天售出的盆花或花束的數量是很可觀的,這些花都是用來向親戚朋友祝賀這種節日的。節日的前夜,巴黎滿街是花:花店裡,市場上,人行道上,馬路旁,房屋的臺階上,凡是能放花的地方都放上了花。

  ①②法國是天主教國家,按天主教教規,一年中有很多天被定為某一個聖人的紀念日,稱某聖人瞻禮日,或簡稱某聖人瞻禮。又按天主教教規,嬰孩生下的第三天必須進教堂領受洗禮,領洗時必須選一個聖人的名宇作為他的教名,也稱本名。每一年的這個聖人的瞻禮日便成了這個人的本名瞻禮日或主保聖人瞻禮日。到了這一天,他的親友要向他送花祝賀。這種天主教化的法國社會習俗,從四十年代開始,已逐漸淡薄。

  紫羅蘭季節一結束,阿根老爹又為七、八月的重大瞻禮日特別是八月的聖瑪麗瞻禮和聖路易瞻禮而辛勤勞動了。我們準備了數以千計的雛菊皇后、倒掛金鐘和夾竹桃,只要我們的花房和溫室能擺得下多少我們就擺多少。我們還必須讓所有的花在預定的日子裡開放,既不能早開,也不能遲開。早開了,節日到來之前花已凋謝;遲開了,花趕不上佳節。人們不難理解,這是需要某種技巧的,因為人不是太陽和時間的主人,天氣會時好時壞。阿根老爹被視為種花藝術的專家,他種的花,總是不早開也不遲開。這要操多少心!化出多大的勞動代價!

  我在故事裡講到的那個時刻,正是一個風調雨順的季節。我們是在八月五日,各種奇花含苞欲放:在園子裡,露天生長的雛菊皇后蓓蕾初綻;花房中,在擋陽的、刷上乳白色石灰漿的玻璃窗下,倒掛金鐘和夾竹桃含苞待放,它們組成巨大的花叢或者花團錦簇的金字塔,看了使人眼花繚亂。我不時看見老爹心滿意足地搓著手。

  「今年節氣肯定不會錯。」他對他的兒子們說。

  他默默地笑著,心裡盤算著所有的鮮花售出後給他換來的收入。

  為了達到這個目標,我們經過了多少艱辛的勞動。我們一刻也不休息,星期日也不例外。現在這一切都已待弄妥當。為了犒勞一番,我們決定全家在當天、也就是八月五日這個星期天到阿格伊去,在老爹的一個朋友家吃晚飯,卡比也去。那位朋友和老爹一樣,也是花農。這一天,我們決定幹到下午三、四點鐘就收工,然後收拾收拾,鎖上大門,高高興興地出發。估計五、六點鐘可以到達阿格伊,我們準備在吃完晚飯後馬上回家,以便早點上床,好在第二天一早精力充沛地下地幹活。

  一切都按照決定了的做去。下午四點差幾分,老爹鎖上了大門。

  「大家出發啦!」他興奮地說。

  「向前走,卡比!」

  我拉著麗絲,撤腿往前奔跑。卡比汪汪地在我們身邊快樂地跳著,叫著。也許它以為我們又要長時間地走遠路了吧,這對它比憋在家裡好,老待在屋裡使它厭倦了,我又不可能常常照顧它,而我的照顧,它認為是高於一切的。

  我們一個個穿著過節的衣服,準備去吃烤肉。路上的行人總要回過頭來看看我們.我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兒。麗絲戴著草帽,穿藍色連衣裙,腳上是一雙灰布高幫鞋。她成了我能見到的最漂亮、最活潑的小姑娘了;她的可愛,表現在她的活潑和清新的神態中;她的眼睛,她的微微翕動的鼻翼,她的肩膀和胳膊,她的一切顯示出她那興奮的心情。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很快過去了。我只知道在晚餐快結束時,我們中間不知是誰發現了西邊的天空已經密佈烏雲。我們是在一棵大接骨樹下露天吃著晚飯,所以不難發現暴風雨前的徵兆。

  「孩子們,得趕緊回格拉西去!」

  一聽到這句話,大家嚷開了:

  「怎麼已經要走啦?」

  麗絲不吭氣,不過她做了個表示不樂意和反對的動作。

  「風一起,」老爹說,「會把花房的窗於掀開的。快上路!」

  不用爭下去了,我們大家都懂得:玻璃窗是花農的命根子,一旦被風刮破,花農會傾家蕩產。

  「我在最前面走,」老爹說,「邦雅曼,你踉著我,亞曆克西,你也跟著,我們快走。雷米陪著艾蒂奈特和麗絲在後頭走。」

  二話沒說,他們邁開大步往前走了。我們在後面跟著,步子卻沒有那麼快,艾蒂奈特和我還要按照麗絲的腳步不時調整我們的步子。

  再也沒有歡聲笑語了,再也不東奔西跑了,再也不連蹦帶跳了。

  天變得越來越黑,起風了,暴風雨來臨前的雲霧般的漫天塵土在地面上成團成團地呼嘯著、滾動著。當我們被這種風的渦流裹了起來的時候,大家都得停下來,背對著風,用兩隻手捂住眼睛。我們一張口,就被灌進滿嘴沙土。

  由遠處響起的雷聲漸漸逼近,時而還夾雜著刺耳的巨響。

  我和艾蒂奈特拉著麗絲的手,拖著她往前走,因為她很難跟得上,我們比預計的要跑得慢多了。

  我們能在驟雨下來之前到家嗎?

  老爹、邦雅曼和亞曆克西能及時趕到家嗎?

  對我們來說,最多被淋成個落湯雞;但對他們來說,事關重大。他們必須保護好苗床不讓它們遭受損毀,也就是說,必須關好窗子,防止花苗被大風連根掀起,刮個亂七八糟。

  隆隆的雷聲一個緊接一個,密密層層的烏雲使天空變得漆黑一片。接著,風撕開烏雲,露出一塊塊古銅色的雲層。很明顯,這些烏雲隨時都有瀉下傾盆大雨的可能。

  奇怪得很,在一片雷聲之中,我們聽到一個可怕的響聲,從天上落下來,實在叫人難以理解,猶如兵馬驟至,金戈齊鳴。

  突然間,冰雹僻哩啪啦地下了起來。開始是些小粒子,打在我們的臉上,接著便是真正的冰雹,象雪崩一樣傾瀉下來。我們不得不躲進一家人家的大門口。

  於是,最可怕的冰雹降落了。轉瞬間,街道像是在嚴冬季節,鋪上了一層白色的雹子,鴿蛋大的雹子落下時發出喧天的響聲,摻雜著玻璃被砸的碎裂聲。雹子從屋頂上滾下來,滾到街上,各種各樣的東西也跟著紛紛滾下:碎瓦片、牆上的灰泥和打碎的石板瓦。石板瓦在白色的地面上變成一堆堆黑色的東西。

  「唉!玻璃窗全完了!」艾蒂奈特驚叫了起來。

  我腦子裡也閃過這一可怕的念頭。

  「也許老爹已及時趕到了。」

  「就算他們在下雹子前趕到,他們也來不及用草席蓋好全部窗子,全完蛋了!」

  「聽說雹子只在一個地方下。」

  「這裡離家太近,那邊不會不下的。假如雹子象這兒一樣落在花房上,那可憐的爸爸會破產的。啊,天主啊,爸爸正指望賣掉這批花,他多麼需要這筆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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