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苦兒流浪記 | 上頁 下頁
五七


  老爹在自己獨立經營花卉以前,曾在植物園的苗圃裡工作過,同那邊的科研人員的接觸中他產生了讀書和學習的好奇心。一連好幾年,他節衣縮食,購置書籍,利用空閑時間閱讀書本。在他娶了妻子,生了兒子之後,閑功夫沒有那麼多了,首先必須掙上每天的麵包,書本便被棄置一旁了。不過,書既沒有失散,也沒有賣掉,只是被收藏在櫃子裡。我在阿根家度過的第一個冬天是漫長的,園子裡的活兒雖還不能說完全停了下來,但至少在這幾個月內是減少了不少。為了圍著火爐消磨漫長的夜晚,這些舊書又從櫃子裡翻了出來,分發給大家。有很多關於植物學和植物史的書本,偶爾也有幾本遊記。亞曆克西和邦雅曼沒有繼承他們父親的興趣。每天晚上,他們打開書本看了三、四頁就呼呼睡著了。而我並不困倦,興趣很濃,一直到非睡不可的時候才停止閱讀。維泰利斯教我的最初幾課沒有白費,我睡覺時每當想到這裡,便要懷著激動的心情懷念他。

  我學習的勁頭使老爹回憶起往事。那時他為了買書,只化兩個蘇吃一頓中飯。現在,除了讓我讀藏在櫃子裡的書以外,他有時還從巴黎給我帶回來幾本。但是他老人家對書本的選擇只憑偶然的興趣,或者只根據書名的示意,在他看來,只要它是本書就行了。這些書在我這個缺乏有人指導的頭腦裡也許會產生一些紊亂,那不要緊,時間一長,紊亂會自己消失,我會把好的留下來,而留下來的便永遠是我的了。什麼書本都是有用的,這句話真是再正確也沒有了。

  麗絲不識宇。當她見我一有空餘時間就埋頭讀書時,她好奇地想瞭解是什麼東西在如此強烈地吸引著我。起初,她想奪走我的書本,因為一看書,我就不能和她一起玩耍了。後來,看見我抓著書本不放,她就要我讀給她聽,這是我們之間的一種新關係。小麗絲,她不會說話,她就比誰都更善於集中自己的注意力;更善於使用她的深藏不露的內在智力;現在她不再關心周圍那些細小瑣事和別人的無聊的談話,她要在我的書本中尋找她剛剛嘗到一點味道的東西,那就是她所需要的有趣的消遣和她正在渴求的養料。

  就這樣,我們在一起度過了不知多少小時:她坐在我的對面,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朗讀。當我遇到不懂的字或段落時,我常常停下來看看她。我們有時候要冥思苦想好久。要是一時找不到答案,她就示意我繼續讀下去,意思是「將來」再說。我也教她作畫,也就是我所謂的作畫。這項工作很費時間,也很費勁,但我終於差不多把她教會了。無疑我是個蹩腳的老師,可是我們相處得十分融洽,師生間的良好合作常常比才能更加重要。當她能畫上幾道,而我們又能認出這些道道想表達她的一種什麼意思的時候,該是多麼歡樂!阿根老爹吻了吻我,笑著說:

  「嗯,我留下你,算是做了件大蠢事,麗絲將來必定要報答你的。」

  「將來」,意味著等她會說話的時候,因為醫生從來沒有放棄要使她恢復說話的希望。他們說,只是目前還沒有辦法,必須來一次驟變才有可能。

  「將來」,也是我在為她歌唱的時候,她作出的一種淒然的表示。她讓我教她學豎琴,她的手指很快就習慣於模仿了。當然,她沒有可能學習唱歌,她為此大為苦惱。不知有多少回,我看見她的雙眼含著晶瑩的淚水,向我吐露她的悲傷。可是她本性善良而溫柔,悲傷是不會在她心裡持續太久的。她擦乾眼淚,乖乖地笑了笑,意思說她「將來」會唱歌的。

  我被阿根老爹收養後,孩子們象自家兄弟一樣待我。假如沒有突如其來的災禍再次改變我的生活的話,我是可以永遠留在格拉西的。可是命運註定我的好日子不會持久,當我一旦完全恢復健康以後,不聽我意志使喚的突變又一次把我拋向了冒險的生涯。

  第一部 第二十一章 流離失所

  已經有不少日子了,當我一個人的時候,我老是有這樣的思想,並暗暗對自己說:

  「孩子啊,你太幸運了,這種好景是不會長久的。」

  橫禍將怎樣落到我的頭上,我無法預測。但差不多可以肯定,它遲早要落到我的頭上。

  我為此常常悲觀喪氣。但也有好的一面。為了避免大禍的到來我總是千方百計地盡力幹好自己的活兒,因為在我想來,既然這是落在我頭上的災禍,那麼它必然是由於我的過錯而引起的。

  但是我弄錯了,它根本不是我的過錯引起的,雖然如此,它仍然證明我的預見是太正確了。

  我已經說過,阿根老爹是種植紫羅蘭的。這種花的栽培技術並不太難,巴黎郊區的花農都能栽培得非常出色。四、五月份,他們把粗壯的、上下開滿了花朵的花枝送到市場上去出售這一事實就是明證。花農種植紫羅蘭的唯一技巧,在於選擇複瓣花種,因為單瓣花種已經不時髦了。可是,在播下的種子中,單瓣、複瓣往往各占一半。只能留下複瓣植株而不能保留單瓣的,這對一個紫羅蘭花農是有著重要的利害關係的。否則到了第二年你就不得不把精心培育了一年的、開著花的單瓣植株從肥土裡拔出來扔掉。因此,播種後的選苗就成為必要的了。這種選苗也叫「揀花苗」。選苗是根據新株的葉子和它的形態特徵來進行的,掌握「揀花苗」這一技巧的花農數量不多,因而竟成了某些花農家庭的秘而不宜的傳家寶。當一些種植紫羅蘭的花農需要選苗時,他們便向精通這一技巧的同行請教,這個同行就象醫生或專家一樣進城「出診」。

  阿根老爹是巴黎最內行的「揀花苗」專家之一,每年到了揀花苗時節,他整天忙得不可開交。這對我們、尤其對艾蒂奈特來說,日子就不好過了,因為同行見面從來沒有不喝一杯的,有時還要喝上兩杯、三杯。在這樣轉過兩、三家之後,再回到家裡來,他的臉總是紅的,說話總是很費勁,舌頭當然也不靈便了,而且兩手發抖。

  父親不回來,艾蒂奈特是不會去睡覺的,即使回來得很晚,她也等著。

  如果我本來就醒著,或者被他們的聲音吵醒了,我便可以從房間裡聽到父親和女兒的對話:

  「你幹嘛不睡?」老爹問。

  「因為我想看看你還需要什麼不。」

  「原來是這樣。憲兵小姐在監視我!」

  「假使我也睡了,現在還有誰來陪你說話?」

  「你是想看看我還能不能筆直地走路吧,那好,你瞧吧,我敢打賭,一步不歪,我可以一直走到孩子們的房間不離開這條直線。」

  東歪西倒的腳步聲在廚房裡響了一陣,後來靜了下來。

  「麗絲好嗎?」他問。

  「好。她睡著了,你輕一點。」

  「我沒有出聲,走得很穩,我必須走得筆直,因為女兒已經責備父親了。麗絲她沒有見我回家吃晚飯,說些什麼沒有?」

  「她看看你的坐位。」

  「啊!她看了我的坐位!」

  「是的。」

  「看了好幾次吧?是不是看了好幾次?」

  「老看。」

  「後來呢?」

  「她的眼睛好象在說:『你不在。』」

  「她問你我不在的原因了吧?你回答說我和朋友鬼混了吧?」

  「不,她啥也沒問,我啥也沒說,你在什麼地方,她心裡明白。」

  「她明白,她明白……她睡得很香吧?」

  「不,才睡著了一刻多鐘。她一直在等你。」

  「你呢,你想幹什麼?」

  「我想不讓她看見你回來。」

  又是一刹那的寂靜。

  「艾蒂奈特,你是個好閨女。你聽著:我明天到路易索家去,嗯,我向你發誓,你聽見了嗎?我一定回來吃晚飯,我不忍心讓你等我,我不忍心讓麗絲睡覺時心裡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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