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苦兒流浪記 | 上頁 下頁
五〇


  「我在伽羅福裡那兒歇過了。」

  「可惜我沒有歇過腳,堅持不下去了,不過應當走呀。走吧,孩子們!」

  把我和狗叫成他的「孩子」,這是維泰利斯過去心情愉快時說的一句話,但今晚他是懷著愁思說出這句話的。

  我們在巴黎街頭走著,夜漆黑漆黑的,瓦斯燈的火苗在寒風中顫動,照得路面模模糊糊。我們每一步都像是在結冰的小溪上,或者是在冰面的人行道上滑行。維泰利斯拉著我的手,卡比緊緊貼著我們的腳跟。饑餓也在折磨著卡比,它有時落在後面,在垃圾堆中尋找骨頭或面包皮充饑。然而,垃圾已凍成一團,因此,它白白尋找了一陣,耷拉著耳朵又追上了我們。

  我們一刻不停地行走,從大街走到小巷,又從小巷穿過別的大街;那些偶然相遇的行人似乎在驚奇地看我們。是我們的衣服,還是疲倦的神態引起了人們的注意?與我們相遇的警察在我們周圍轉來轉去,目不轉睛地盯視著我們。

  維泰利斯彎著腰,一言不發地往前走著。儘管天氣這麼冷,他的手還是滾燙滾燙的,我覺得他在發抖。他有時停下腳步,在我肩頭上趴一會兒。我感到他的全身在抽搐。

  平時我是不敢多問他的,但這一次我卻破了戒;再說,我多麼需要告訴他,我愛他,或者至少我想為他做些什麼。

  「您病了!」有一次停下來時我對他說。

  「我真擔心,反正我累得夠嗆。象我這把年紀,這些天來走路的時間太長了,今晚對我這老骨頭來說也太冷,我本該躺在一張舒舒服服的床上,關在房間裡,圍著火爐吃晚飯的。可是,這一切完全是做夢啊!向前走吧,孩子們!」

  往前走!我們已經出了城,或者至少可以說已經離開了有房屋的地方。我們時而在兩旁築有高牆的路上行走,時而在曠野裡快跑,無休止地走著,再也見不到行人,再也看不見城市的警察,再也沒有街上的瓦斯燈。在我們頭頂的上方,有時可以看到一兩扇亮著的窗戶,藍灰色的天空中閃耀著稀稀落落的星星,愈來愈凜冽刺骨的寒風,吹得我們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幸虧風是從背後吹來的。但是我上衣的袖口已開線,風從裂縫裡鑽進去,順著胳膊一直涼透我的全身,我怎麼也暖和不了。

  雖然天色昏暗,道路縱橫交叉,維泰利斯卻如識途的老馬,對去向很有把握。因此我跟著他,不必擔心迷路,我唯一關心的是我們能否很快到達採石場。

  他突然停下了腳步。

  「你看見一片樹林了沒有?」他問我。

  「我啥也沒有看見。」

  「你看見黑壓壓的一片東西嗎?」

  在回答之前,我往四周環顧了一番。我們一定是在一片曠野中了,因為我的視線消失在深邃的黑夜裡,沒有什麼障眼的東西,既沒有樹木,也沒有人家,周圍是那麼空曠,只有從地面刮過的風在一片看不清的樹叢中呼叫著。

  「唉!如果我有你這樣的眼力該多好!」維泰利斯說,「可借我看不清,你往那邊瞧瞧。」

  他用手朝前面一指。我不敢說什麼也沒有看見,所以我沒有回答,他又往前走了。

  我們默默地走了幾分鐘之後,他又停住了腳步,再次問我是否看見了樹林。當我回答說我什麼也沒有看見的時候,我再也沒有剛才那種安全感了.我的說話聲因一種隱約的心慌而顫抖著。

  「是恐懼使你的眼睛發花了。」維泰利斯說。

  「我可以肯定地告訴您,我沒有看見什麼樹。」

  「沒有大路嗎?」

  「看不見。」

  「我們走錯路了嗎?」

  我沒有回答。我既不知道我們現在在哪兒,也不清楚我們將要去什麼地方。

  「再走五分鐘看看,要是還看不見樹林,我們就返回去,那肯定走錯路了。」

  我現在才明白,我們可能已經迷失了方向,我再也沒有氣力了,維泰利斯拉著我的胳膊。

  「走吧!」

  「我走不動了。」

  「我,你以為我能背得動你嗎?我現在還能站得住,那是因為想到我們一坐下來,那就再也起不來了,只有凍死在這裡。走吧!」

  我跟著他。

  「路上有很深的車輛印子嗎?」

  「根本沒有。」

  「該踩著原來的腳印往回走。」

  剛才從背後吹來的風現在卻兇猛地抽打著我們的臉,我連氣也透不過來了,臉上火辣辣的。

  我們剛才往前走的時候,腳步就不輕快,現在折回來,步履更加艱難了。

  「你一發現車輪印子就告訴我,」維泰利斯說,「正確的路應當在左邊,十字路口有一叢叢灌木林。」

  我們頂著寒風,在沉寂的夜裡足足走了一刻鐘,腳步聲在凍硬的地面上發出當當的響聲。儘管我的兩條腿已很難一步一步地往前邁開,現在是我在拉著維泰利斯走。我是懷著多麼不安的心情在注視著大路左邊的方向啊!

  忽然在黑暗中,有一道微弱的紅光在閃耀。

  「有燈!」我伸出手說。

  「在什麼地方?」

  維泰利斯瞧了瞧。雖然閃爍的燈光離我們不算太遠,他卻什麼也看不見。我於是明白:他的視力已減退。若在平時,他在夜間的視力本來是可以看得很遠的。

  「半夜三更了,這燈光同我們不相干,」他說,「這大概是什麼人正點著燈在幹活或者是一個病得快死的人,他床頭邊的一盞小燈。我們不該去敲這扇門。在鄉下,夜裡我們可以去求個情,但是巴黎的郊區是不好客的,這裡不會有留我們住宿的屋子。咱們走吧!」

  又走了幾分鐘之後,我好象看見前面有一條路,切斷了我們的去路,路旁有黑糊糊的一片東西,很可能是灌木林。我放開維泰利斯的手,快步往前走去,路上有深深的車輪印子。

  「這就是小樹林!有車輪印子。」

  「拉著我的手,我們得救啦!採石場離我們這裡只有五分鐘的路程了。你仔細看看,應當看得見樹林的。」

  我仿佛看見一片黑黑的東西,我說我看得出來這是樹林。

  希望增添了我的力量,我的腿輕快了,腳底下的路不那麼堅硬了。

  然而,我覺得維泰利斯所說的五分鐘簡直是永恆的。

  「我們在這條正道上已經走了不止五分鐘了。」他停下來說。

  「我也覺得是。」

  「車輪印子是往哪裡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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