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苦兒流浪記 | 上頁 下頁
四六


  「伽羅福裡在家嗎?」維泰利斯問一個正在把一些破舊衣服和爛布片掛到牆上去的人,牆上有一隻點亮了的燈籠。

  「不知道,您自己上樓看看去。他住樓梯頂上,門對著樓梯口。」

  「伽羅福裡就是我對你說過的那個班主,他住在這兒。」維泰利斯一面上樓,一面對我說。那樓梯沾滿了滑不唧溜的泥塊,好象剛剛從爛泥堆裡挖出來的一樣。

  這些街道、房屋和樓梯的樣子都不能提起我的精神,戲班主又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樓梯有四層。維泰利斯沒有敲門,他推開樓梯平臺對面的房門,我們走進了一個大房間——一間寬敞的頂樓。房子中間空蕩蕩的,四周擺著十幾張床鋪,牆壁和天花板的顏色已無法辨認,從前大概是白色的吧。可是,煙霧、塵土和各種各樣的污垢使石灰染上了一層黑顏色。牆上千瘡百孔,在一個木炭繪製的人頭像旁邊,刻有各式花鳥。

  「伽羅福裡!」維泰利斯進屋時喊道,「您是在這裡吧?一個人也瞅不見。請您回答我,是維泰利斯在對您說話。」

  牆上掛著的那盞暗淡的小油燈,使房間顯得格外淒涼.聽見我師傅的說話聲,一個微弱而又悲哀的孩子的聲音回答道:

  「伽羅福裡先生出去了,兩個鐘頭後才能回來。」

  和我們搭話的同時,那個小孩出現了;這是個十幾歲的孩子,他拖著沉重的腳步向我們走來。他那奇異的外貌使我大吃一驚,他的形象至今還歷歷在目。那孩子簡直可以說沒有軀幹,不合比例的大腦殼好象是直接放置在他的兩條腿上的,活象前幾年時興過的漫畫中的人物,他帶著一種痛苦而又溫順的表情,有一雙慣於忍受一切的眼睛和一種陷於絕望的神態。憑他這副身材,他當然不美,但是他能招人同情也能引人注目,從他的象狗一樣的既濕潤又溫順的大眼睛裡,從他的富於表情的嘴唇上,都流露出一種令人感到可愛的東西。

  「你可肯定他兩小時後回來嗎?」維泰利斯問。

  「完全可以肯定的,先生。那正是吃晚飯的時候,除了他,任何人都無權分飯。」

  「那好,萬一他早回來,你對他講,維泰利斯兩個鐘頭後再來。」

  「是,兩個鐘頭以後,先生。」

  我正要跟著出去,師傅卻攔住了我。

  「你留在這兒,休息休息。」他說。

  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我保證再來。」

  儘管我很勞累,我還是想跟維泰利斯一起走。可是,我已養成了服從他命令的習慣,因此,我留了下來。

  剛才那孩子的耳朵貼著門,在聽我們說話。維泰利斯下樓時沉重的腳步聲一旦消失,他便轉過身來用意大利語問我:

  「您也是我們老家的吧?」

  自從我跟隨維泰利斯以來,已經學會了不少意大利話,我幾乎可以完全聽懂這種語言,不過我講得不好,還不能做到運用自如。

  「不。」我用法語回答。

  「啊!」他傷心地說著,兩隻大眼定定地望著我,「真糟糕,我真希望您是從我們老家來的。」

  「從哪個老家?」

  「盧卡①,那您就可以給我捎一點消息來了。」

  ①盧卡:意大利中部城市。

  「我是法國人。」

  「喔,那好極了。」

  「您愛法國人勝過愛意大利人嗎?」

  「不。我說『那好極了』,不是對我而是對您說的。如果您是意大利人,那您很可能是為伽羅福裡先生效勞而來的。對那些為戲班主老爺效勞的人,我是不會說『那好極了』的。」

  他的話使我擔心。

  「他壞嗎?」

  那孩子對我的問題不作直接回答。可是,他那凝視我的目光令人十分恐怖。他不願繼續談論這個話題,因此他轉過身子,走到房間盡頭的大壁爐前。

  廢木料在壁爐裡燃著一堆旺盛的火焰,火上放著一隻大生鐵鍋。

  我走到壁爐前,想暖暖身子。這時我才發現這是只奇特的鐵鍋,是我從未見過的。鍋蓋上裝有一根細長管子,蒸汽沿著管子直往外冒,蓋子的一邊用絞鏈固定,另一邊用掛鎖鎖著。

  我懂得:我不該冒失地提出有關伽羅福裡的問題,不過關於鍋子的事,難道也不能問嗎?……

  「幹嘛要用鎖鎖住?」

  「為的是不讓我喝一碗湯。我管燒湯,師傅就提防我。」

  我不禁笑了起來。

  「您笑!」他悲傷地繼續說,「您以為我好吃懶做吧,換了您,您也會這樣的。我並不饞,但明擺著的,我肚子餓。從這根管子裡噴出來的味兒,實在使我餓得要命。」

  「伽羅福裡先生要餓死您嗎?」

  「假如您到這裡來侍候他,您就會曉得,餓是餓不死的,只是餓得夠嗆,特別是我。這是對我的一種處罰。」

  「處罰!要餓死您!」

  「是的。此外,我還可以告訴您,如果伽羅福裡成了您的主人,我的例子對您會有用的。伽羅福裡是我的叔叔,他收容我,算是一種恩賜。還應當告訴您的是,我的母親是個寡婦,可想而知,她並不富裕。去年,伽羅福裡到我們老家去搜羅小孩,他提出要把我帶走。讓我走,那簡直是割掉我母親身上的一塊肉。可是您也知道,情況需要嘛,該怎麼辦……只好怎麼辦。我們家六個孩子,我是老大。伽羅福裡很想把我弟弟列奧那多帶走,因為他漂亮,而我是個醜八怪。要想掙錢,醜是不行的。長得醜的人只配挨打挨駡。我母親不同意給列奧那多,她說:『馬西亞是長子,既然有一個要走,那就應當他走。這是天主的旨意,我不該改變天主的安排。』就這樣,我跟伽羅福裡叔叔出發了。您也知道,離開家是多麼痛苦。我要離開痛哭流涕的母親,離開愛我的小妹妹克裡斯蒂娜,因為她最小,我總是把她抱在懷裡的;還有我的弟弟、我的同伴和故鄉……」

  我對離別的痛苦是瞭解的。我沒有忘掉我最後一次望見巴伯蘭媽媽的白色女帽的情形,那時我的心揪得快出不來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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