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苦兒流浪記 | 上頁 下頁
三七


  而我呢,我順著路一直往前看,在我視線能及的範圍內看看森林是不是很快就有盡頭,看看是不是能發現房屋。

  然而,要透過這片白茫茫的飛雪看出去,那簡直是癡心妄想。幾米遠之外的景物已變得模糊不清。眼前只看得見密密麻麻的大朵雪花,渾似一張大網,將我們團團裹在裡面。

  情況實在不妙,因為以前每當我在暖暖和和的房間裡,站在窗臺前看下雪時,心裡也難免會產生一種隱隱約約的惆悵感,而今,我心裡想,暖和的房間大概還離得很遠呢!

  然而,應當繼續前進,不能喪失勇氣。我們在雪地裡已越陷越深,落在帽子上的雪也愈來愈沉了。

  突然,我看見維泰利斯伸手指著左邊的方向,好象是要我留意。我一瞧,仿佛模模糊糊地看到林中空地上有一間用樹枝搭成的窩棚。

  不用解釋,我已經領會了師傅把窩棚指給我看的意圖。他並不是要我欣賞窩棚的雪景,而是想找到一條通向窩棚的道路。

  找路是很困難的,厚厚的積雪將大路小道全覆蓋了。然而在林中空地的邊緣,在高大的樹林處,我似乎覺得大路的濠溝被填滿了,那兒肯定是通向窩棚的小路。

  這種推論的方法是正確的。我們走下濠溝,很快找到了那間窩棚。

  窩棚用柴捆和樹枝搭成,頂上鋪有枯枝,密密麻麻的,雪一點兒也鑽不進去。

  這個藏身之所不比一間屋子差。

  狗比我們更加性急,更加靈敏,它們首先沖進小屋,在乾燥的地上,在塵土中高興地亂滾亂叫。

  我們高興的心情也不亞於那幾條狗。不過,我們不必在塵土中打滾來表達我們這種心情,儘管這對弄幹我們的衣服有好處。

  「我料到的,」維泰利斯說,「在新伐木的空地裡,一定會有伐木工的小屋。現在,雪隨它下吧!」

  「對,讓它下吧!」我以挑戰的口吻說。

  我走近門口,或者確切地說,我走近窩棚的洞口(因為窩棚是沒有門窗的),我將上衣和帽子上的雪抖摟乾淨,生怕把窩棚裡邊弄濕了。

  窩棚的結構和陳設極其簡陋,裡邊唯一的擺設是一張用土坯搭成的長凳和幾塊用來坐人的大石頭。但是,在我們目前的處境下,對我們來說,最有價值的是壘在角落裡的五、六塊磚頭,像是個爐子。

  生火!我們可以生火啦!

  不錯,光有爐子還不夠,要生火就得有柴禾。

  在我們這樣的屋子裡,柴禾是不難找到的。牆壁上、屋頂上全是唾手可得的柴禾,你只要從木柴捆中抽出幾根樹枝就可以了,只要注意不要到處亂抽,以免弄塌我們的房屋。

  說幹就幹。不一會兒,爐子裡燃起了熊熊的烈火,發出劈劈啪啪的歡叫聲。

  當然,燃燒的火焰有煙,煙不從煙囪裡出去,它便在屋內彌漫開來,但這又有什麼要緊呢?反正這是一堆火焰,我們需要的是溫暖。

  我趴在地上吹火,幾條狗坐在火爐周圍,一本正經地,屁股著地,伸著脖子,在熊熊的火光前,露出冰冷的、濕淋淋的肚子。

  不久,心裡美也掀開了主人的上衣,探頭探腦地瞧瞧它所在的地方。經過觀察之後它放心了,一下子跳到地上,挑了個爐前最好的位置,伸出兩隻顫抖的小爪子在火上烘烤。

  我們的師傅是個謹慎而富有經驗的人。早晨,在我起身之前,他早已備好了路上要吃的東西:一個大麵包和一小塊奶酪。眼下可不是過於講究和過於挑剔的時候。因此,一見麵包,我們大家都流露出分外滿意的神情。

  可惜,每一份麵包的量很少。我分到的那一份,使我大為失望。原來,師傅沒有把整塊麵包分給大家,只給了我們一半。

  「我對這兒的路不熟,」他看著我困惑的目光後說,「不曉得到特魯瓦之前能不能找到吃住的旅店。再說,我也不瞭解這片森林,我只知道這裡樹林很多,密林一個接著一個;沙烏斯森林、羅米利森林、奧特森林和渥蒙森林。也許我們離住家還有好幾裡,我們被困在這小屋裡可能不是一兩天的事,得留一點乾糧晚上吃。」

  這個理由我應當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的話絲毫沒有打動狗的心腸。它們剛吃上幾口,就發現主人把面包裝進了口衣。於是,它們向他伸出爪子,搔他的膝蓋,一個勁兒地施展它們富於表現力的動作,向主人投去哀求的目光,巴不得讓主人打開口袋。

  哀求和親熱的表示都沒有用,口袋甭想打開。

  不管這頓飯多麼次,它還是幫助我們振作了精神。我們有了住宿的地方和暖烘烘的火爐,就能靜靜地等候大雪停下來。

  我覺得待在這樣的小屋裡,沒有什麼可怕,我尤其不同意我們可能被困在這裡很久的說法,就象維泰利斯剛才為了省幾口麵包而說的那樣,雪總不見得會沒完沒了地下吧?

  然而事實是:沒有任何跡象表明雪快要停了。

  從窩棚的洞口看出去,我們發現風靜了,密密匝匝的雪花還在迅速地往下落,不停地一層蓋一層。

  看不見天了,亮光不再來自天上,它來自地面,來自覆蓋大地的耀眼的地毯。

  三條狗圍著火爐安頓下來,都被迫歇息了。它們有的蜷縮成一團躺著,有的側臥著,卡比的鼻子伸在爐灰裡,它們都睡著了。

  我也產生了象它們一樣想睡覺的念頭,今天是大清早起的床,或許在夢中乘天鵝號遊覽比觀賞雪景更有趣味吧。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睜眼醒來往外面一看,雪已停了,堆在我們窩棚前的雪層厚得多了,要重新上路的話,積雪勢必會沒過我的膝蓋。

  幾點鐘了呢?

  我不大好意思問我的師傅。最近這幾個月,微薄的收入補償不了他在訴訟和獄中花去的費用,因此在第戎,為了替我買那件羊皮襖和各種各樣東西,他不得不賣掉了他的表——一隻大銀懷錶。就是維泰利斯剛招我入戲班時,我見過的那只卡比看表報時的懷錶。

  沒有大懷錶看時間了,現在只好靠天色來判斷。

  可是,外面的天色回答不了我:地面上是一條耀眼的白帶;空中是一片濃厚的迷霧;天空裡,有一條模模糊糊的光芒和幾處難看的黃顏色。

  這一切無法給我們指明白晝確切的時辰。

  耳朵也不比眼睛更靈驗。周圍是絕對的寧靜,既沒有鳥叫聲,也聽不到鞭子的抽打聲和馬車車輪的滾動聲,甚至連黑夜都比不上這個白天那麼沉寂。

  除了沉寂,我們的四周是一片平靜。雪使一切運動停止了,僵化了。有時偶爾在一聲窒息的響聲之後,人們依稀可以看到松樹枝在沉重地搖晃。樹枝在積雪的重壓下漸漸地彎向地面,等到彎得太厲害時,雪滑落了下來,樹枝又突然挺起身子,露出它墨綠色的松針,在其它從頭到腳裹著白雪的樹木中顯得格外突出。遠遠望去,仿佛在這銀色的世界上,處處有幽深的洞穴。

  我站在洞口,正驚歎著這樣的景色時,師傅叫我了。

  「你想上路?」他問我。

  「不知道,我沒有任何主意;師傅想讓我於什麼我就幹什麼。」

  「那好,我的意思是待在這兒,我們在這兒起碼有個住的地方,還有火。」

  我想我們的麵包已不多了,不過我沒有把我的想法說出來。

  「照我看,雪很快又要下了,」維泰利斯接著說,「不該冒冒失失上路,我們也不曉得離住家還有多遠,雪夜是不好受的,不如在這兒過夜好,至少我們的腳是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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