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苦兒流浪記 | 上頁 下頁 |
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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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一直向前延伸著,走了一裡又一裡,夕陽的最後一道霞光已經消失,我們還沒有找到投宿的地方。 現在,無論如何該當機立斷了。 當我拿定主意停下來休息的時候,我們已走在一片樹林之中。一塊塊光禿禿的空地錯落其間,大塊大塊的花崗石象巨人一般聳立著,使這荒蕪的地方顯得格外淒涼。可是我們沒有選擇的餘地。我想,在這些巨大的花崗石中間,我們也許可以找到一個躲避夜寒的地方。我說的「我們」,指的是心裡美和我。至於狗,我不必為它們操心,用不著擔心它們在野外睡覺會發燒。至於我嘛,得當心點,因為我意識到我的責任。我一病倒,戲班將成什麼樣子?假使我還得照料心裡美,我自己又將成什麼樣子? 我們離開大路,走進亂石之中。我很快發現一塊巨大的花崗石斜豎在那裡,看上去,它的底部象個洞穴,上部似屋頂。風先生將乾枯的松樹針葉刮進山洞,做成了一張厚厚的軟床。我們不可能找到比這更好的住處了:睡覺有床墊,棲身有屋頂。我們缺少的只是一塊當晚飯吃的麵包,不過應當設法不去想它。有句諺語說得好:睡覺可以忘記饑餓。 睡覺前,我對卡比說,得靠它守衛我們。卡比真是好樣的,它沒有和我們一起睡在柔軟的松葉上,它象哨兵一樣,待在洞穴外站崗放哨。我可以安心地睡覺了。我知道,事先沒有警報,是不會有人來接近我們的。 我在這一點上算是放心了,可是我無法馬上在松葉上入睡。心裡美挨著我,裹在我的上衣裡,澤比諾和道勒斯縮成一團,盤臥在我的腳邊,我的憂慮始終超過了我的疲勞。 白天——我們旅行的第一個白天——是很不順利的。第二個白天又將怎麼樣呢?我餓極了,口乾舌燥,可是我總共就只有三個蘇,我在口袋裡無意識地、徒然地摸著它們,錢幣沒有增加。一個,兩個,三個,我的手老是停在這個數字上。 倘若明天和以後的日子找不到演出的機會,那麼我如何養活我的戲班子?如何養活我自己?我又到哪兒去弄那嘴套和唱歌的執照呢?難道該讓大家餓死在森林邊的灌木叢裡嗎? 我望著在黑暗的天空中閃爍的星星,翻騰著這些牽腸掛肚的問題。沒有一絲風,沒有樹葉的颯颯聲,也沒有鳥兒的啁啾聲和車輪的滾動聲,萬籟俱寂。在深邃的藍天裡,在我視線所及的範圍內,一切都是空蕩的:我們是被遺棄的人,孤獨無援! 我感到,我的眼睛裡湧滿了淚水,我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啊,可憐的巴伯蘭媽媽!啊,可憐的維泰利斯! 我趴著,雙手捧著臉哭個不停。突然,一陣熱氣掠過我的頭髮,我猛一下轉過身。原來是卡比,它那濕潤的、熱呼呼的大舌頭舔著我的臉頰。它聽見我的哭聲,過來安慰我。啊!它在我們旅行的第一個夜晚便已經保護過我了。 我張開雙臂摟它的脖子,親它濕潤的嘴。它發出兩三聲嗚咽,似乎在同我一起哭泣。 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卡比坐在我前面望著我;小鳥在樹林中唧唧喳喳地叫著;遠處,在很遠的地方,三鐘經的鐘聲①在回蕩;太陽早已高高地懸掛在空中,和煦的陽光溫暖了我的身子,溫暖了我的心。 ①天主教教堂的樓在每天早晨、中午、晚上所打的鐘聲。 我們很快收拾停當上路了,朝著鐘聲的方向走去。哪裡有村舍,哪裡就有麵包師。昨晚我們沒吃沒喝就睡覺了,今天一早肚子自然咕嚕嚕叫了。 我已打定主意化掉我的三個蘇,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走進村子,我用不著打聽麵包鋪的方向。我們的鼻子會給我們引路。我的嗅覺幾乎和狗一樣靈敏,遠遠就聞到了熱麵包的香味。 麵包是五蘇一磅,三個蘇的麵包我們每人只分得小小的一片,午飯就這樣很快吃完了。 現在已經到了研究研究或者說考慮考慮白天弄點收入的時候了。為此,我跑遍了村子的每一個角落,去尋找最適合於演出的場所,仔細觀看每一個人的臉部表情,設法弄清他們究竟是我們的朋友還是對頭。 我並不打算立即進行演出,因為時間尚不適宜。我只想熟悉一下這個地方,選個最理想的場地,到了晌午再來碰碰運氣。 正當我一心考慮的時候,突然有人在我背後大聲咒駡,我急忙回頭一看,發現一個老太婆在追趕澤比諾。我很快猜到了她追趕和咒駡的原因:澤比諾趁我不備時離開了我,它竄進別人家裡,偷了一塊肉叼在嘴裡。 「抓小偷!」老太婆聲嘶力竭地喊著,「抓住它!把他們統統抓起來!」 一聽到最後這句話,我心裡覺得有罪,或者至少可以說,我應當對狗的過失負有責任,我也拔腿跑了起來。倘若老太婆要我賠肉錢,我該怎麼回答?我們如果被當場捉拿,會被拘留嗎? 卡比和道勒斯見我逃跑,它們自然也不甘落後,緊緊跟在我的後面,心裡美坐在我肩上,緊緊摟著我的脖子,唯恐摔個四腳朝天。 跑出了一段路,已經不用害怕有人再會從後面追上我們了,但是有人從正面攔住我們怎麼辦呢?不幸的是,偏偏就有兩三個人似乎有意在擋住我們的去路。幸好在這些對手面前,有一條橫胡同,我一頭鑽進去,那幾條狗跟著也飛奔過來。不一會,我們已到了野外。我只是在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才停住了腳步,也就是說,我至少一口氣跑了一裡路。我壯著膽子轉過身看了一眼,發現再也沒有人來追趕我們了。卡比和道勒斯同我寸步不離,澤比諾遠遠落在後頭,它為了啃那塊肉,中間一定停留過。 我呼喚它,澤比諾煞住了腳步。但它知道要受到嚴厲的處罰,所以沒有向我靠攏,反而又逃開了。 澤比諾是被饑餓逼得去偷肉的,然而我不能因為這個理由而原諒它。既然是偷竊,偷竊者必須受到懲罰,這是我們戲班子的一條規矩。要不然,到下一個村子時,道勒斯也會效法同伴,卡比也會經不起引誘。 我應當公開處分澤比諾。要處分,首先得讓它在我們面前「出庭」受審,而要做到這一點,可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我請求卡比幫助。 「去把澤比諾找來。」 卡比立即出發去完成我交給它的任務。可是,我仿佛覺得它沒有平日那種熱情來扮演這個角色。在出發之前,它瞧了我一眼。我似乎覺得,它甘當澤比諾的辯護律師,而不願充當我的憲兵。 我只好等待卡比和它的囚犯回來。這大概要等很長時間,因為澤比諾很可能不會立即被捉拿歸案。可是,等待對於我來說並不是件苦事。我已經遠離村莊,不用擔心有人來追趕我。再說,我也跑累了,想休息休息。我無事可做,連去向都不明,又何必著急呢? 我停留的地方,正是休息和等候的好場所。我們剛才無目的地狂奔著,不覺已到達南運河①岸邊。自圖盧茲出發,經過塵土飛揚的鄉間小路,現在來到了賞心悅目的綠洲,映入眼簾的是水、樹木、碧草以及從兩旁植物茂盛的岩縫中傾瀉下來的一泓溪流,多麼迷人的景色!我在此等候卡比和澤比諾,是再好不過的了。 ①南運河:法國南部連接加龍河與地中海的一條運河。 一小時過去了,卻不見它們的影蹤,我開始著急起來。就在這個時候,卡比耷拉著腦袋獨自回來了。 「澤比諾呢?」 卡比臥下,戰戰兢兢的,我一看,發現它的一隻耳朵上沾著鮮血。 不用作什麼解釋,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事情的原委:澤比諾造反抵抗憲兵;而卡比認為我的命令過分苛刻,雖然勉強地服從,卻心甘情願地挨了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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