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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當一切準備就緒,上課開始了。說實話,音樂課並不比閱讀課容易。

  一向對狗那麼耐心的維泰利斯竟不止一次地對我發脾氣。

  「畜生嘛畢竟是畜生,我們可以忍耐點。」他嚷嚷道,「可你呢,真氣死我!」

  維泰利斯接著就做了個戲劇性動作。他舉起雙手,又突然重重地垂落在大腿上,發出「啪」的一聲。

  心裡美對它認為滑稽可笑的一切,它都喜歡跟著模仿,它很快學會了維泰利斯的這個動作。由於我每次上課的時候它都在場,所以,當我支支吾吾,答不上來的時候,我總是氣惱地看到它朝天舉起前肢,然後落在大腿上,發出啪啪的聲音。

  「連心裡美也笑話你。」維泰利斯大聲說。

  倘若我有膽量的話,我真想反駁說心裡美既嘲笑學生,也嘲笑先生。可是,對先生的尊重和出於某種不可名狀的恐懼,幸好總是阻止我去作出反駁,我暗暗地把這種反駁咽到了肚裡。以後每當心裡美做鬼臉拍大腿侮辱我的時候,我不再感到那麼難受了。

  第一關終於過去了,我已能演唱維泰利斯在一片紙上譜寫的歌曲,真是感到非常滿意。

  那一天,維泰利斯沒有用手拍他的大腿。相反,他在我的小臉蛋上親昵地拍了兩下,鼓勵我說,只要繼續努力,我可以一躍成為一位大名鼎鼎的歌手。

  當然,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為了學成功,整整幾個星期、幾個月,我的口袋裡常常裝滿了小木塊。

  何況,我的學習也不能象學校的學生聽課那樣正規,我的師傅只能利用空閒的時候才能給我上課。

  我們每天都必須趕路,路程的長短,要看村子與村子之間的遠近來決定;我們必須到我們有可能掙錢的一切地方去演出;我們必須督促狗和心裡美排練;我們必須親自動手做午飯或晚飯。只有在做完這一切事情之後,才談得上讀書或學習音樂。學習常常是在途中休息的時候,在樹蔭下,或者在石子堆上進行。在草坪上,或者在路上,擺上小木塊,這就成了我的課桌。

  這種教育與大多數孩子們受到的教育幾乎沒有共同之處,那些孩子只管學習就是了。可是,他們還老抱怨沒有時間去完成老師佈置的作業。

  還須指出:還有一件比用於學習的時間更為重要的事,那就是學習上的專心。裝進我們腦子中的知識不是用我們化在學習上的時間來計算的,而是由我們學習的毅力所決定。

  幸好,我能夠增強自己的毅力,不常受走路幹活或周圍娛樂的引誘。如果我也必須象某些小學生那樣關在屋子裡,只用兩隻手寫宇,只要把兩隻眼睛死盯在書本上就行了,那我還能學到什麼呢?什麼也學不到。因為我們沒有可以把自己關起來的房間,沿著大路行進的時候,還必須留心腳下的地,否則就有跌得鼻青臉腫的危險。

  我終於學到了一些東西。同時我也學會了長途旅行,這種旅行和維泰利斯教授的課程一樣有用。我生活在巴伯蘭媽媽身邊的時候,是個弱不禁風的孩子,聽聽別人對我的評論就可證實這一點。巴伯蘭說我是「城裡的孩子」,維泰利斯說我的「手腳太細弱」;我和我的師傅生活在一起,經受著露天生活的磨練,我的胳膊和腿變得強壯有力了,我的肺發達了,我的皮膚變得象盔甲一般堅實;我已經能夠不覺痛苦地忍受寒冷和炎熱,日曬和雨淋,饑餓和勞累。

  這一段學徒期對我來說是一種巨大的幸福,它使我在青少年時期不止一次地經受了落在我頭上的沉重、致命的打擊。

  第一部 第八章 翻山越嶺

  我們走遍了法國南部的一部分地方:奧弗涅、弗萊、利伐萊、蓋爾西、羅埃格、塞文和朗格多克。

  我們旅行的方式是最簡單不過的了。我們漫無目的地一直往前走,當我們遠遠看見一個好象不太貧窮的村莊時,就準備大模大樣地進去。我先給狗打扮一番,為道勒斯梳洗,替澤比諾穿衣,往卡比的一隻眼睛上塗點藥膏,好讓它扮演一個老兵的角色。最後,我強令心裡美穿上將軍服,這是最難辦的事,因為猴子心裡明白:梳妝打扮是它演出的前奏。它竭力反抗,想出最古怪的花招,不讓我替它穿衣。我只好求卡比幫忙。卡比靠它的機警、本能的敏捷,幾乎總能挫敗猴子的詭計。

  我們全班人馬穿著盛裝。維泰利斯拿著短笛,讓我們秩序井然地開進村子。

  如果跟在我們後頭的好奇的人相當多,我們就演出一場;反之,如果人數太少,掙不到什麼錢,我們就繼續前進。

  只有在城市裡,我們才待上幾天。這樣,上午我就可以帶著卡比隨便遛彎兒。卡比是條狗,它當然不穿演出服。我們在街頭閒逛。

  維泰利斯平時總是緊緊看住我,讓我寸步不離他的左右。他允許我逛馬路,可算是大發慈悲了。

  「既然命運讓你跑遍法國,」他常對我說,「那麼睜大你的眼睛去察看,去學習吧!象你這樣年紀的孩子,一般都在小學或中學裡讀書哩。當你遇到了困難,當你看見你所不懂的東西,有問題要問我時,你就跟我說好了,不用害怕。也許我回答不了你所有的問題,我不敢誇口說我無所不知,可是,也許有時我能滿足你的好奇心,我過去不是一直當雜耍的戲班主的。我學過比目前『在貴賓面前介紹卡比或心裡美先生』更為有用的東西。」

  「學過什麼?」

  「我們以後再說吧!眼下你只要知道一個耍狗把戲的人是可以在世界上佔有過某種地位的就行了;你同時也要懂得:如果你現在處於生活階梯的最底層的話,那麼,只要你願意,你也能夠慢慢地高升,三分靠運氣,七分靠自己。孩子,要記住我的教訓,要聽取我的忠告。將來,當你長大成人的時候,我希望你懷著感激的心情想起我這個可憐的樂師,我把你從你乳母那兒領走時,曾使你喪魂落魄。我總覺得我們的邂逅相遇會使你幸運。」

  我師傅常常不得不吞吞吐吐地談到的地位是指什麼?這個問題引起了我的好奇,常常使我思索著。假如象他所說的那樣,他過去處於生活階梯的高層,那麼為什麼現在處於階梯的底層呢?他聲稱象我這個一錢不值的人,一無所知的人,無家可歸的人,無人相助的人,假如我願意,也可以高升,那他自己又為什麼一敗塗地了呢?

  我們離開奧弗涅來到了蓋爾西的喀斯地①。所謂喀斯地,是指那塊起伏不平的大平原,那是一片荒蕪的土地,上面只長著幾堆矮小的灌木叢,再沒有比這塊地方更淒涼、更貧困的了。遊人穿過這塊地方會得到一個特別深刻的印象:哪兒都見不到水源。沒有河流,沒有小溪,沒有池塘。到處是佈滿石子的枯竭的河床。水流經過懸崖,滲入地下,又在很遠的地方湧出地面,形成河流和泉水。

  ①喀斯地:法國中部和南部的石灰岩高原。

  在我們穿過的這片正被旱災烤焦灼平原中央,有一座名叫巴斯蒂德-謬臘的大村莊。我們就是在這個村莊的一家小客棧的穀倉裡過的夜。

  「就是在這兒,」晚上睡覺前,維泰利斯和我聊天時對我說,「就是在這兒,在這塊地方,說不定就在這家客棧裡,出了一位偉人,他消滅了成千上萬的敵軍。此人是馬夫出身,後來成了王子、國王,他名叫謬臘,時勢造英雄啊!後人以他的名字命名了這個村莊,我認識他,過去常和他聊天。」

  我不由得脫口而出:

  「那時他還是馬夫嗎?」

  「不,那時他已當上國王。」維泰利斯笑著回答說,「我現在是第一次到巴斯蒂德來。我是在那不勒斯王宮中認識他的。」

  「您結交了一位國王!」

  應當相信我的驚歎聲是十分古怪的,所以引得我師傅又一次長時間的放聲大笑。

  我們坐在馬棚前的一條長凳上,背靠著牆,牆上尚有白晝的餘熱。在綠葉成蔭的一棵巨大的無花果樹上,知了在唱著單調的歌兒。在我們面前,屋頂上空,一輪明月正冉冉升向天際,炎熱的白晝使我們覺得這個晚上無比涼爽。

  「你想睡嗎了?」維泰利斯問我,「你想不想聽聽謬臘國王的故事?」

  「哦!國王的故事,您給我講吧!」

  於是,他長時間地也很詳情地向我講述了這個故事,我們坐在長凳上足足有好幾個小時。他講著講著,我的目光不覺注意到他被淡淡的月光照亮的臉龐。

  怎麼?這一切全是可能的?不僅可能,而且還是真的?

  什麼叫故事,我至今沒有任何概念。誰給我講過故事呢?巴伯蘭媽媽當然沒有講過,她甚至連什麼叫故事都不明白。她生在夏凡儂,死也肯定死在夏凡儂。她的思路決不比她的視野更寬闊。在她看來,世界僅僅就是從奧杜士山山巔上看出來的這片地方。

  我的師傅謁見了一位國王,國王和他進行了交談。

  那麼,我的師傅年輕時候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呢?

  他又是怎樣在他老年時候變成了我現在見到的這個樣子的呢?

  這裡有豐富我幼稚的想像力的東西。我的腦子被奇異的東西所喚醒,變得敏捷而又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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