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苦兒流浪記 | 上頁 下頁


  老頭把他瘦骨嶙峋的手伸過來,在我的腿上拍了拍,撅著嘴,直搖頭。

  我已經經歷過類似的場面了,那是牛販子來買我們奶牛的時候。他也一樣在牛身上摸了又摸,又撅嘴又搖頭,說那不是頭好奶牛,他無法轉賣。末了,他還是把牛買下牽走了。

  老人也把我買下帶走嗎?啊!巴伯蘭媽媽,巴伯蘭媽媽啊!

  多麼不幸,她不在這兒,無法保護我。

  假使我有勇氣,我一定會說,昨天晚上巴伯蘭還責備我是皮包骨的瘦鬼呢,嫌我的手腳太細弱。但我懂得:這樣插嘴毫無用處,只能招來災禍。因此,我默不作聲。

  「這樣的孩子,一手可以逮一打。」老人說,「說句實話,這是個城裡的孩子,因此幹莊稼活肯定不行。您讓他駕牛犁地試試,看他能幹多久?」

  「十年。」

  「頂多不超過一個月。」

  「可您瞧瞧他呀!」

  我站在桌子的一頭,在巴伯蘭和老人之間,被他們推過來推過去。

  「這樣吧,」老人說,「不管怎樣,我要他了。不過,聽著,我不是買他,我向您租,每年給您二十法郎。」

  「二十法郎?」

  「已經是高價啦,我先付款,您可拿到四塊漂亮的面值一百蘇①的大洋,還可以即刻把他擺脫掉。」

  ①蘇,法國輔幣名,二十個蘇等於一法郎,即五生丁。

  「我如果留著他。孤兒院每月給我不止十個法郎。」

  「價錢多少,我清楚。七個法郎也好,八個法郎也罷,可您還得養活他。」

  「他將來能幹活。」

  「要是您覺得他能幹活的話,您就不會想把他打發走。人們從孤兒院領走孩子,並不是為了得到撫養費,而是為了叫他們幹活,使他們變成替人賺錢而不拿錢的人。還有,他如果能為您做事,您會把他留下的。」

  「不管怎麼說,我每月都可領取十個法郎。」

  「相反,要是孤兒院不把孩子給您而給了別人,那您就什麼也得不到了.您跟我做交易,那就不用有這個顧慮,只要您把手伸過來就行了。」

  老人往口袋裡摸了摸,掏出應錢包,從中取出四枚銀幣,當當響地往桌子上一攤。

  「您想想,」巴伯蘭嚷了起來,「這孩子總有一天要找到父母的。」

  「那有什麼關係?」

  「撫養他長大的人定有重賞,要是當初不抱什麼希望的話,我才不多管閒事哩!」

  「要是當初不抱什麼希望的話,我才不多管閒事哩!」巴伯蘭這句話使我對他又增添了幾分厭惡感。多麼刁鑽的人哪!

  「正因為您現在對他父母已不抱希望,」老人說,「您才把他趕出門外。再說,他的父母萬一露面,他們去找誰?當然找您,而不是找我,對不對?他們並不認識我。」

  「但是您先找到了他們呢?」

  「那咱們一言為定:假如有一天他找到父母,咱們就平分酬謝。我加到三十法郎。」

  「四十法郎。」

  「不行,您要這麼多錢不可能,這小孩將來也幫不了我很多忙。」

  「您想讓他為您幹些什麼呢?要結實的腿,他有,要粗壯的胳膊,他也有。我堅持剛才說的。不過,您覺得他適合於幹點什麼呢?」

  老人帶著譏笑的神情看了看巴伯蘭,小口小口地喝幹了杯中的酒。

  「給我作個伴吧,」他說,「我老了,有時一到晚上,經過一天的勞累之後,遇上惡劣的天氣,我心情總是悶悶不樂,他可以幫我解解悶。」

  「毫無疑問,他的腿幹這點事倒是足夠結實的。」

  「不見得很行,因為他還得跳舞,翻筋斗,走路。走路之後又得翻筋斗。簡而言之,他要在維泰利斯先生的雜耍班裡充當一個角色。」

  「這個雜耍班在哪兒?」

  「維泰利斯先生嘛,正如您應當料想到的那樣,就是我本人。這個戲班嘛,既然您想認識認識,那我就讓您看看。」

  說罷,他掀開羊皮襖,取出一隻奇怪的動物放在手裡。那動物剛才還夾在左胳膊下,緊緊地貼著他的胸脯。

  正是這只動物,好幾次在他的羊皮襖裡活動,可是它並不是我想像中的一條小狗。

  我瞧著這個平生第一次見到的奇特的造物,無法說出它的名字。

  這只動物穿著一件金絲飾帶紅罩衫,胳膊和腿一一確確實實的胳膊和腿——裸露著;它沒有爪子,胳膊和腿上覆蓋著的,不是肉色的白皮膚,而是一層黑皮;它的頭也是黑色的,大小和我攥緊的拳頭差不多;臉寬而短,鼻子向上翹著,兩個鼻孔之間的間隔較大,嘴唇呈黃色;但最使我吃驚的是:它的兩隻眼睛緊緊挨著,滴溜溜轉個不停,象鏡子一樣閃閃發亮。

  「哎喲,一隻醜猴!」巴伯蘭大叫一聲。

  他的話使我從驚愕中醒悟過來。如果我從未見過猴的話,我至少早就聽說過。原來,在我面前的不是一個黑孩子,而是一隻猴。

  「這是心裡美先生,我戲班子裡的第一個名角兒。」維泰利斯說道,「心裡美,我的朋友,快向各位行個禮。」

  心裡美把一條腿放在嘴唇上,向我們大家送來一個飛吻。

  「現在,」維泰利斯用手指著白鬈毛狗接著說,「卡比先生榮幸地將它的朋友們向在座的貴賓作一介紹。」

  根據這道命令,一直呆著不動的鬈毛狗猛地爬了起來,用兩條後腿豎立著,前腿交叉著放在胸前,向它的主人深深地鞠了一躬,頭上的那頂警帽差點兒貼到了地面。

  禮儀完畢,卡比轉向同伴,用一隻爪子招呼它們過來,另一隻爪子仍舊放在胸前。

  那目不轉睛地看著卡比的兩條狗,這時也立即用後腿站立起來,各自伸出一條前腿,恰似上流社會的人們握手一樣,它們莊重地向前邁出六步,又往後退三步,向觀眾致敬。

  「卡比這個字,」維泰利斯繼續說,「是意大利語卡比達諾的方便叫法,是一條領頭狗,因為它最聰明,所以由它來傳達我的命令;這位黑毛風雅的年輕人,叫澤比諾先生。是位風流才子,從各方面來講,這個雅號它都當之無愧;這位體態端莊的小人兒,是道勒斯小姐,一位英國的迷人的姑娘,它也沒有虛擔美名。我就是和這些各有尊稱的名流在一起,才得以走遍全世界,無論遇上的是好運氣還是壞運氣,進帳還好歹能維持生計。卡比!」

  鬈毛狗交叉起兩條前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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