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苦兒流浪記 | 上頁 下頁


  我是以不同的聲調說這幾句話的。我雖然痛苦地知道了她不是我的母親,但我卻高興地、甚至自豪地得知他不是我的父親。這種矛盾的感情在我說話的聲音中都流露了出來。

  巴伯蘭媽媽似乎並不在意。

  「我或許早該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你,」她說,「可是,你是媽媽的心肝,我怎能無緣無故地對你說:『我不是你的親生母親!』可憐的小寶貝,你已經聽到了,你的母親,我們和她素不相識。她還活著嗎?或者已不在人間?我們一無所知。巴黎的一個清晨,熱羅姆亞去上班,他走到一條名叫勃勒得依的大街上,那是一條寬闊的、兩旁種著大樹的林蔭大道。他忽然聽到一個嬰兒的哭聲,哭聲似乎是從花園的牆門洞裡傳出來的。記得那是二月份,天剛濛濛亮。他走近門一看,發現一個嬰兒躺在大門的門洞口。他看看四周,想喊人幫忙,只見一個男人從一棵大樹背後鑽出來溜走了。這人很可能躲在那裡,是為了看看會不會有人發現他扔在門口的這個孩子。熱羅姆十分尷尬,因為孩子在拼命哭喊,好象知道救他的人來了,不該再讓這個人跑掉似的。正當熱羅姆考慮怎麼辦才好的時候,又來了幾個工人。大夥兒決定把孩子送到警察局長那裡去。這孩子哭個不停,也許是凍壞了。警察局長的辦公室裡相當暖和,可是孩子還是哭個不停。於是人們想到他一定是餓了,便去找來一個女鄰居,她很願意給他餵奶。他果然餓壞了,便一頭栽到了奶頭上。然後在火爐前,有人把孩子脫光了。」

  「這個孩子長得很好看,有五、六個月,紅紅的臉蛋,又肥又胖,漂亮極了。裹著他的繈褓和他穿的內衣說明他的父母很有錢。這麼說來,孩子是被人偷走後扔掉的。這至少是警察局長的解釋。大家怎麼辦呢?警察局長把熱羅姆報告的全部情況記下來之後,又把孩子的長相和沒有標記的繈褓在記錄上描述了一番,最後說,如果沒有人願意收養,他只好把孩子送到孤兒院去。還說這個孩子長得真俊,又結實健康,不難養大。他的父母一定會來尋找,照料他的人一定會得到重賞。說到這裡,熱羅姆走上前去,表示願意收養,孩子就給了他。剛巧我那時也有一個和你同樣大小的孩子,我奶養兩個孩子在當時還算不了什麼負擔。這樣,我就成了你的母親。」

  「呀,媽媽!」

  「三個月後,我自己的孩子死了,我就更加疼愛你了。我甚至忘記了你不是我的親生兒子。不幸的是,熱羅姆並沒有忘記。我們等待了三個年頭,但是你父母沒有來找你,至少他們沒有找到你,熱羅姆就有了想把你送到孤兒院去的念頭。說到我為什麼沒有順從他,這你自己都已經聽見了。」

  「呀,不去孤兒院!」我抓住她的衣襟直喊,「巴伯蘭媽媽,別讓我去孤兒院,我求求你。」

  「不去,我的孩子,你不會去孤兒院,我有法子。熱羅姆不是個壞人,你看吧,他是心境不好,家裡又窮,才變成這個樣子的。往後,我們幹活,你也幹活。」

  「行,什麼都行,就是不要去孤兒院。」

  「不去啦,但有一個條件:你得馬上去睡覺。他回來時,不能讓他看見你還睜著兩隻大眼睛。」

  她親親我,幫我翻了個身,讓我臉朝牆壁。

  我多麼想睡啊!可是我過度激動,心裡又七上八下,一時平靜不下來,我無法入眠。

  這麼好、這麼疼我的巴伯蘭媽媽,竟然不是我的親生母親!那麼,親生母親又該是什麼模樣呢?她會更好、更溫柔嗎?喔,不會的!不可能有更好的母親了。

  可是有一點我是懂得的,而且也領會到,那就是,假如我有一個自己的父親的話,父親的心腸不會象巴伯蘭一樣狠毒,父親決不會舉著木棍用冷酷的目光瞧我。

  巴伯蘭要打發我到孤兒院去,巴伯蘭媽媽能阻攔得住嗎?

  村裡有兩個小孩,人們稱他們為「孤兒院的孩子」。他們的脖子上掛著編有號碼的鉛牌,衣衫襤褸,齷齪得很,受盡人家的奚落和打罵。別的孩子常常追逐他們,就象人們為了取樂而追趕一條迷路的野狗一樣。迷路的野狗是沒有任何人保護的。

  啊!我不願做這樣的孩子!我不願在脖子上掛個號碼,我不願讓別人追趕我,對著我喊「到孤兒院去!到孤兒院去!」

  一想到這裡,我渾身戰慄,牙齒格格作響。

  我怎麼也睡不著。

  巴伯蘭快要回來了。

  還算好,他沒有回來得象他說的那樣快。在他回來之前,我已經睡著了。

  第一部 第三章 維泰利斯先生的雜耍班

  可能我是在憂傷和恐懼中整整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我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摸摸我的床鋪,看一看四周,以便肯定別人沒有在我熟睡時將我搬走。

  整個上午,巴伯蘭一句話也沒有跟我說。這樣,我以為把我送孤兒院去的打算已經放棄,也許是巴伯蘭媽媽說了話,逼著他把我留了下來。

  但是,十二點的鐘聲剛剛敲過,巴伯蘭要我戴上鴨舌帽跟他走。

  我驚駭不已,慌忙把眼睛轉向巴伯蘭媽媽,向她求救。她悄悄地向我示意,意思是我應當聽從;同時她又做了個手勢安慰我,要我用不著害怕。

  我沒有違抗,跟在巴伯蘭後面出門了。

  從我們家到村子的這段距離是很長的,足足要走一個小時。巴伯蘭悶聲不吭,這一個小時就這樣過去了。他一瘸一拐地慢慢在前面走,連頭都不動一下,有時他把整個身子轉過來,看看我是否在後面跟著。

  他要把我帶到哪兒去呢?

  儘管巴伯蘭媽媽暗示過要我放心,然而我還是放心不下。為了躲避這場我已預感到、但心中無數的可怕災禍,我想到了逃跑。

  為此,我儘量拉在後面。等到拉得足夠遠的時候,我就可以跳進一條溝裡逃走,他是無法追上我的。

  開始時,他只是叫我緊緊跟著他走。過了一會兒,他可能猜到了我的心思,便抓住我的手腕拖著我走。

  我只好跟著他。

  我們就這樣進了村子。一路上,來來往往的人,個個都要回過頭來看上我們一眼,我活象被人牽著的一條脾氣暴躁的狗。

  當我們從咖啡館門前經過的時候,站在門口的一個漢子叫了一聲巴伯蘭,邀他進屋。

  巴伯蘭揪著我的耳朵,讓我走在前頭。我們進屋之後,他把門關上了。

  我感到一陣鬆快。咖啡館在我看來並非是一個危險的地方。再說,這是咖啡館呀!我早就渴望著跨進它的門檻了!

  咖啡館!聖母院旅館的咖啡館!這種地方究竟是個什麼名堂?

  我向自己提出這個問題已有好幾次了!

  我看見過從咖啡館裡出來的人,他們一個個臉上通紅,兩腿哆嗦。每當我從店門口路過時,聽到過裡面的陣陣喧嘩聲和歌聲,聲音大得把窗玻璃都震動了。

  客人在裡面幹些什麼呢?紅色幃幔後面發生的是些什麼事情呢。

  我很快就可弄個一清二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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