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苦兒流浪記 | 上頁 下頁 |
四 |
|
巴伯蘭媽媽給我遞了個眼色,意思是要我服從,不許頂嘴。其實,這種囑咐也是多餘,我根本沒有想到反抗。 象在許多農家中常見到的一樣,我們家的廚房也兼臥室,壁爐旁擺著吃飯時用的東西:桌子、麵包箱和碗櫃;壁爐另一邊,是供睡覺用的家什:角落裡放著巴伯蘭媽媽的床,它的對面是一隻象衣櫃那樣的東西.四周圍著一圈垂下來的紅布。那便是我的床。 我趕緊脫衣睡覺。不過是否能睡著,則是另外一回事了。 睡覺不能靠命令。人們之所以能入睡.那是因為困倦和安寧的緣故。 然而,我並不困倦,也不安寧。 相反,我萬分苦惱,很不愉快。 這個人怎麼可能就是我的父親!他為什麼對我這麼粗暴無禮? 我面對牆壁.竭力設法驅除這些胡亂的想法,象巴伯蘭命令我的那樣迅速入睡。可是,我怎麼也睡不著,睡神遲遲不來,我從來沒有象此時此刻那樣清醒。 說不清過了多少時候,反正有那麼一陣子,我聽見有人走近我的床頭。 聽那拖著的、緩慢而又沉重的腳步聲,我馬上辨認出這不是巴伯蘭媽媽。 一股熱氣掠過我的頭髮。 「睡著沒有?」有人壓低了聲音問。 我沒有應聲,那句「我要發火了!」的可怕的話語.還在我耳邊回蕩。 「他睡著了。」巴伯蘭媽媽說,「這孩子一躺就著,他就那樣。你儘管說好了,不用擔心他聽見。」 我也許應當說我還沒有睡著,可是我不敢。他早已下令我睡覺,我卻睡不著,那是我的過錯。 「你的官司,打得怎麼樣啦?」巴伯蘭媽媽問。 「輸了!法官們判我不該待在腳手架下面,所以包工分文也不給。」 說到這兒,他往桌子上去了一拳,接著又沒頭沒腦地說了幾句粗話。 「官司打輸了,」他又接下去說,「錢白扔了,人殘廢了,成了窮光蛋。瞧,好象這還不夠,偏偏我回到家裡又看見多了這個累贅。你倒說說,為什麼不照我說的去做?」 「我不忍心。」 「你不能把他送到孤兒院去嗎?」 「我不能拋棄吃了我的奶長大的孩子,我疼他嘛。」 「他不是你的孩子。」 「我原來是想照你的意思做的,也真是,他偏偏病了。」 「病了?」 「是呀,病了。總不能在他病著的時候讓他到孤兒院去進死吧?」 「那病好了之後呐?」 「問題是他沒有馬上好呀,病了又病。這可憐的孩子。他老咳嗽,我的心都要碎了。我們可憐的小寶貝尼古拉就是這樣死的。我覺得,如果我把他送到城裡去,他也會死去的。」 「後來呐?」 「後來好了。我既然這段時間都拖過來了,我想我可以再拖下去。」 「他眼下幾歲了?」 「八歲。」 「得了,八歲了,讓他去本來就應該去的那個地方吧,他不會不高興的。」 「啊,熱羅姆,你不能這樣做!」 「我不能這樣做?誰有這個權阻攔我?你以為我們能夠養活他一輩子嗎?」 氣氛沉靜了片刻,我好容易喘了口氣,我激動得喉嚨差點兒憋住了。 巴伯蘭媽媽又開始說話了: 「唉!巴黎把你改變了!去巴黎之前,你決不會說出這種話的。」 「也許吧。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無疑的。巴黎改變了我,把我變成了一個殘廢人。我們怎麼養活他?養活你?養活我?我們一分錢也沒有了。奶牛賣掉啦。我們自己都沒得吃了,為什麼你偏偏還要去養活一個不是我們的孩子?」 「是我的孩子。」 「他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他不是農家的孩子。我在吃晚飯時一直注意著他,他長得單薄瘦弱,手腳不粗壯。」 「他是本地長得最漂亮的孩子。」 「漂亮?我不管這個。但是要結實!漂亮能填飽肚子嗎?他的肩膀象個幹莊稼活的人嗎?他是城裡人。我們這裡不需要城裡的孩子。」 「我對你講,他是個好孩子,腦瓜子靈得象只貓,心腸又好,他將來會幫我們幹活的。」 「可眼下我們得替他幹,我是幹不動了。」 「要是他父母來要人,你怎麼交代?」 「他父母!他有父母嗎?有的話,早該找上門來了。八年啦,該找到啦。我是做了件大蠢事,以為他也有父母,總有一天會上門來認領的。我們撫養了他,他們會報答我們。我真是個大傻瓜,笨蛋一個。這孩子那時被裹在漂亮的、有著網眼花邊的繈褓裡,我真糊塗,其實這壓根兒也不能看作他的父母一定會來尋找他。再說,他父母可能已經見天主去了。」 「如果沒有死,如果有一天他們來要人呢?我總覺得他們會來找的。」 「娘兒們真是固執!」 「如果他們來怎麼辦?」 「那還不好辦!我們打發他們去孤兒院。廢話少說!煩死人!明天我帶他到村長那兒去。今天晚上我就去給弗朗索瓦打個招呼,一個鐘頭以後回來。」 門吱呀一聲打開,然後又重新合上。 他走了。 我馬上坐了起來,叫巴伯蘭媽媽: 「啊,媽媽!」 她奔到我的床邊。 「你讓我去孤兒院嗎?」 「不,我的小雷米,不會的。」 她把我緊緊抱在懷裡,親切地吻我。 這一吻使我恢復了勇氣,我的眼淚不再流下來了。 「你沒有睡著?」她溫柔地問我。 「那不是我的過錯。」 「我不怪你。熱羅姆說的話你全聽見了?」 「聽見了。你不是我的媽媽,他不是我的爸爸。」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