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苦兒流浪記 | 上頁 下頁


  「把雞蛋拿來,」她對我說,「我打蛋,你削蘋果。」

  在我把蘋果切成薄片的當兒,她把雞蛋打在麵粉裡,一起調勻,還不時往上澆一勺一勺的牛奶。

  麵團和好後,巴伯蘭媽媽把面盆擱在熱灰上。只等天色一黑,我們就可吃上薄餅和炸糕這頓晚餐了。

  說真的,我覺得白天過得太慢了,我不止一次地掀開蓋在面盆上的布。

  「你把熱氣放跑了,」巴伯蘭媽媽說,「當心面發不起來。」

  可是,麵團照樣發得很好,它漸漸鼓了起來,表面還有一個個快要裂開的小泡,從發酵的麵團裡散發出雞蛋和牛奶濃郁的香味。

  「去劈點柴,」她吩咐我,「要燒明火,不能有煙。」

  蠟燭也終於點燃起來了。

  「往爐子裡加木柴!」她對我說。其實這樣的話她沒有必要再說第二遍,因為我早就等得不耐煩了。刹那間,壁爐裡燃起熊熊的火焰,抖動的火光把整個廚房照得通明。

  巴伯蘭媽媽這時從牆壁上取下煎鍋,放在火上。

  「拿黃油來!」

  她用刀尖挑了一塊象小核桃仁大的黃油,放在平底鍋裡。黃油即刻熔化,發出吱吱的響聲。

  啊!這實在是一股引起你食欲的好味道,我們很久沒有聞到過這種香味了。

  這也是一種歡樂的音樂,黃油發出的吱吱聲和輕微的劈劈啪啪的爆裂聲。

  當我如此聚精會神地聽著這音樂般的聲音的時候,院子裡突然響起了腳步聲。

  誰會在這時候打擾我們呢?很可能是鄰居家來借火的。

  我沒有去多想,因為巴伯蘭媽媽剛把勺子放在面盆裡,舀出一勺乳白色的麵糊,倒在平底鍋裡,攤出一張白麵餅,這種時候是不能分心的。

  木棍撞擊門檻,門忽然開了。

  「誰呀?」巴伯蘭媽媽問,連身子也沒有轉過去。

  一個男人闖了進來,火光照著他整個身子。我看見他穿著白色工作服,手裡拿著一根粗木棍。

  「這裡正在過節呀?別不好意思!」他粗聲粗氣地說。

  「哎喲,我的主啊!」巴伯蘭媽媽驚叫了起來,她趕緊把鍋放到地上,「是你呀,熱羅姆?」

  然後,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推到站在門口的那個男人面前,說:

  「這是你爸爸。」

  第一部 第二章 養父

  我走過去,剛輪到我要去親他的時候,他卻用木棍把我一擋。

  「這是誰?你對我講過……」

  「嗯,是呀,不過……那不是真話,因為……」

  「啊!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他舉著木棍,朝我走過來。我不由自主地往後一退。

  我幹了什麼壞事?我有什麼罪過?為什麼我要親他的時候卻碰了一鼻子灰呢?

  我沒有時間去細想這些混亂的、在我腦海中翻騰著的問題。

  「我看你們正在過狂歡節呀!說來也巧,我的肚子正餓得咕咕嚕嚕響呢!你做了什麼晚飯?」

  「煎了些薄餅。」

  「我看見了。不過,我步行了十裡路,你總不能只給我吃薄餅吧?」

  「可我這裡什麼也沒有啊!再說,我們沒有想到你回來。」

  「怎麼沒有東西?晚飯沒有什麼吃的?」

  他環顧四周。

  「有黃油。」

  他抬起頭,朝天花板上從前懸掛鹹肉的地方看了一眼。可是,掛鉤上早已空空如也。現在,大樑上掛著的,只是幾串大蒜頭和洋蔥頭。

  「有洋蔥。」他說著,用木棍打落了一串,「四、五個洋蔥頭,加上一塊黃油,我們就有好湯喝了。把薄餅拿出來,洋蔥放在鍋裡給我們炒一炒。」

  把薄餅從鍋裡拿出來!巴伯蘭媽媽沒有回嘴,而是急急忙忙地接她丈夫的要求去做。她的丈夫坐在壁爐邊上的一張長凳上。

  我一步也不敢離開那根木棍把我趕到的地方,背靠著飯桌,望著他。

  這是個五十開外的男人,面色嚴峻,神態冷酷,因為受過創傷,腦袋耷拉在右肩上,這種畸形使人產生一種不安的感覺。

  巴伯蘭媽媽重新把鍋坐在火上。

  「你想用這麼一小塊黃油給我們做湯嗎?」他問。

  巴伯蘭自己端起裝黃油的盤子,把整塊黃油全倒在鍋裡。

  沒有黃油了!從此再也別想吃薄餅了!

  若是在別的時候,這種打擊一定會激怒我的。然而,我現在想的,既不是薄餅,也不是炸糕。縈繞在我腦海中的是,難道一個如此冷酷無情的人,竟然是我的父親。

  「我的父親!我的父親!」我不由自主地向自己重複著這句話。

  我從來沒有明確地問過自己,做父親的應該是什麼樣子。我隱隱約約地、本能地認為:嚴父也應當是慈母,只是聲音更粗一些而已。可是,一看這個突然從天而降的傢伙,我不覺感到一陣惶恐和痛苦。

  我想親他,他竟用木棍把我推開,為什麼?每當我親巴伯蘭媽媽的時候,她不但從來不推開我,反而還把我抱在懷裡,緊緊地摟著我。

  「你別象死人似的呆在那兒一動不動,」他對我說,「快去把餐盤擺在桌子上。」

  我立即遵命。湯已做得。巴伯蘭媽媽把湯舀在盤中.

  巴伯蘭離開壁爐,走到飯桌旁坐下,開始狼吞虎嚥地吃起來,他只是在瞟我幾眼的時候才放下湯盤。

  我心緒不寧,惶恐不安,無法下嚥。我有時也瞧他一眼,當然是偷偷地瞧上一眼。當我們倆四目相視的時候,我趕緊垂下眼皮。

  「他平時就吃那麼一點?」巴伯蘭說著的時候突然用他的勺子指指我面前的盤子。

  「喔,不,他胃口蠻好的。」

  「活該!他一口不吃才好呢!」

  我自然不想說話,巴伯蘭媽媽也不象有什麼話想同他說。她在飯桌旁走來走去,一門心思地侍候她丈夫吃完這頓飯。

  「那你是並不餓。」他對我說。

  「不餓。」

  「那好,快去睡覺,快去。不然我要發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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