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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基弗左右搖晃地走出操舵室。甲板室的濃煙裡又是一聲爆炸,彈片劈劈啪啪地打在艦橋上,接著便是一股熱浪。「這艘軍艦再也堅持不了5分鐘了!」基弗跑到舷欄邊上費力地往艦艉看。「瞧,後面那兒他們都在往海裡跳。整個該死的主甲板一定會爆炸。」他迅速地穿過一群水兵,一把抓住那個帆布袋。「咱們走吧!全體人員往外跳——」

  水兵和軍官開始大喊大叫,就像地鐵的乘客那樣推推搡搡,爭著往舷欄上爬。他們把正斜伸出身子竭力想透過刺鼻的煙霧看清艦艉情況的威利往旁邊推並往下壓。「艦長,後面艦艉沒人跳海呀——海裡的那些人都是從艦橋上跳下去的!」水兵和軍官一個接一個地越過船舷跳進了海裡。基弗的一條腿已經跨過了舷牆。他用未受傷的那只胳膊緊緊地夾住帆布袋。他很有條理地往上爬著,先伸出那只血跡斑斑的胳膊。「艦長,」威利向他大聲喊道,「後面艦艉他們沒有跳呀——他們沒有——」

  基弗什麼也不顧了。他斜伸出身子要跳的時候威利抓住了他的肩膀。「艦長,我請求允許我和自願者留在艦上盡力把火勢控制住!」

  小說家呆滯的目光閃出一絲理解。他顯得很惱火,似乎威利講了什麼特別愚蠢的話。「見鬼去吧,威利,如果你要自殺我也無法阻攔你!」基弗遠遠地跳了出去,兩條瘦長的腿胡亂地在空中擺動著。他的四周漂動著一個個的人頭。只有法林頓少尉留在艦橋上,身子靠著旗袋,不時地用袖子擦擦眼睛。威利嚴厲地問道:「什麼原因把你留下來的?」

  「跟你學的,長官。」這位少尉的臉像衣領廣告上的那樣弄得又黑又髒,他既驚恐又孩子般高興地咧嘴笑著。

  由於沒人操控,「凱恩號」猛地轉向為側面頂風,結果艦橋四周的濃煙很快消散了。甲板室的大火也被連續幾次爆炸的氣浪沖散了,只在四處留下一些零星的暗黃色火苗,彈藥箱已變成一堆引燃的亂七八糟的破爛。威利可以看見從艦艉處升起的大團大團的白色蒸汽中閃耀著一些形狀不規則的火焰。

  突然他的視野寬闊了,他又見到大海和沖繩島了,能看見恬靜的綠色的丘陵和遙遠的地平線了。軍艦已轉離航向半圈,所以他費了不少時間才弄清自己的方向,結果他發現自遭撞擊後他們一點也沒有移動。游佐達科峰的方向角仍是320。軍艦在清波蕩漾的海面上搖晃著。一縷黃煙從1號煙筒冒出。艦艇中部零落的喊叫聲更彰顯出四周的寧靜。在海裡向艦艉漂去的幾個水兵不斷地向艦上的人揮手叫喊。跳海的人並不多,就威利從左舷到右舷所能看到的,約有15到20人。

  他內心感到極為平和並充滿了力量,猶如身上披了一件短上衣。「我只知道為挽救這條破船應該做些什麼。」他對法林頓說。

  「明白明白,長官。我能幫你忙嗎?」

  「你能發動那台科勒嗎——井形甲板上那個噗噗響的玩藝?」

  「通訊兵曾經做給我看過,長官——」

  「馬上把它發動起來,把廣播接線器都插上,上面都標明了。」

  法林頓沿著梯子跑了下去。威利用望遠鏡掃視了一遍落水的人,看見艦長在離艦艉大約40碼處仰面漂浮著,手裡還緊緊抓著那灰色帆布袋。科勒發動機噗嗤了幾下,發生起火,接著便像老福特車一樣呼哧呼哧地開始運轉了,他有點吃驚。他按下擴音機的控制杆,聽到了喇叭的嗡嗡聲。他的聲音響亮地傳遍了整個甲板:

  「全體水兵們,我是副艦長。我要求你們不要棄船。除了後鍋爐房之外,我沒有聽到其他地方受到損壞的報告。你們剛才聽到的轟響聲是預先放在廚房甲板室上面的一些彈藥發生了爆炸。那兒的情況曾在短時間內顯得相當糟糕。艦長雖然允許棄船,但他同時允許自願者留在艦上盡力挽救這艘軍艦。我們把那邊的火撲滅掉,再給主輪機供上些蒸汽。槍炮軍士就近等候準備水沖彈藥庫,但是要等我發話才能行動。前鍋爐房——如果你們不能得到吸力那就改用前水櫃,你們很可能把後面的管道弄裂了。關掉阻水閥門這樣水就不會回流入前面的管道。用水泵抽掉我們排到後鍋爐房的水,要保持鎮靜。只要記住你們受過的訓練,做你們該做的事情。今天上午這艘艦仍然可以依靠它自己的動力開進海港。如果我們放棄了它,我們都會成為人事部門集中起來留在沖繩島上的人員。如果我們堅持不捨棄它,我們就很可能回美國進行大修。大家都留在艦上吧。」

  法林頓回到艦橋上。威利叫他來操舵,隨即匆忙趕到艦艉去。通道上空無一人。在主甲板上幾股劈啪作響的紅色火焰伸出洞口,只露出短短的火苗,其他的著火點都被悶熄了,只嘶嘶作響地冒著灰色的煙霧。滑膩的泡沫和水在糾結交錯的水龍帶之間流淌著。水兵和軍官們離著那鋸齒狀的洞口遠遠地,正在救生索旁邊閒聊。有的抽著香煙,大約15個人圍在甲板上那個大洞的四周不停地向鍋爐房的凹處倒水。有些水兵正通過氣穴將一條水龍帶往下送,而從下面又傳來一連串工匠們用來罵人的髒話。穿著救生衣的「肉丸子」正汗流浹背地將已經燒黑但火已熄滅的輕便快艇中油膩膩的污水有條不紊地一點一點地舀出。不再有人亂跑了。

  在甲板上的簡易棚外面,藥劑師和兩名助手正跪在地上為躺在墊子上或擔架上的水兵包紮傷口。威利走到受傷的水兵面前和他們交談,他們的燒傷都包著厚厚的浸出黃色斑塊的繃帶。有幾個水兵在彈藥爆炸時身上被劃開一道道又深又長的口子,還有一名水兵的一隻腳被壓傷了,腫得比平常粗一倍,變成了綠色。軍士長巴奇也被燒傷了。

  「怎麼樣,軍士長?」

  「還好,長官。我想我只是被火燎了一下。算我走運,我爬出來之前先把主油管關了——」

  「你清點人數了嗎?你的人都出來了嗎?」

  「我找不到『討厭鬼』了,長官——就他一個人——我不知道,也許他就在周圍什麼地方——」軍士長試圖坐起來。威利把他推了回去。

  「沒關係,我會找到他的——」

  隨著轟隆隆一聲巨響,1號和2號煙筒噴出了一大團黑煙,艦身震動起來。副艦長和軍士長高興地對視而笑。「1號和2號抽吸運轉了。」巴奇說,「我們沒事了——」

  「哦,我想我該著手將海裡的那些人救上來。放心吧,軍士長——」

  「希望艦長洗了個痛快的澡,」軍士長低聲說,「他步法好快呀,奎格打不著他——」

  「巴奇,住口!」威利厲聲說道。他徑直向前走去,從神風突擊機撞擊至輪機重新抽吸運行,整整過了17分鐘。

  在以後一小時的營救行動中,威利始終保持著基弗跳海時他所獲得的那種奇怪的清晰的視覺、愉快的心情和放鬆而鎮定的時間感。似乎沒有什麼難做到的事。當各個部門接二連三地向駕駛室報告受損情況時他當機立斷地做出了數十項決定,在戰勝了最大的一次危機之後再也沒有出現緊急情況。他緩緩地駕駛著軍艦在落水的人之間行進,每當靠近他們時就小心翼翼地停住螺旋槳。

  當艦長被拉到艦上時威利將指揮駕駛的權力交給了法林頓並走到舷梯旁邊,基弗已無力爬上來。於是一名水兵跳入海裡,遊到他身邊將一根繩子系在他腰間,小說家就這麼弓著腰被拉出了水面,全身水淋淋的,可是仍緊緊地抱住那濕透了的灰色帆布袋。當他被吊到甲板的高度時威利抱住了他,扶住他站穩了腳跟。基弗的嘴唇發紫。他的頭髮一縷縷地垂下,半遮著他那瞪得大大的充血的眼睛。「你究竟怎麼做到的,威利?」他氣喘吁吁地說,「簡直是個奇跡,我要為你申請海軍十字勳章——」

  「艦長,你現在就指揮駕駛嗎?你感覺好嗎?」

  「算了吧,你幹得很好。繼續幹吧。把他們都救上來。我要換衣服——把藥劑師叫來給我治治那該死的胳膊,痛得我要死——你清點人數了嗎?」

  「現在正在清點,長官——」

  「很好——繼續清點吧——溫斯頓,幫我一把——」基弗靠著水手長的肩膀蹣跚著向自己的房間走去,在甲板上留下一長條水跡。「威利,過半小時我就到艦橋上去——清點人數——」

  隨著落水者一個接一個地被救到艦上,失蹤人員的名單便逐漸縮小。最後在威利鉛筆寫的名單上只剩下一個名字沒有劃掉:埃弗雷特·哈羅德·布萊克,管水下士——「討厭鬼」。一個搜尋組穿著高筒靴趟著水在受到嚴重損壞的被水淹了的鍋爐房裡仔細地尋找,他們找到了這名失蹤的水兵。

  當此事報告上去時基弗正好在艦橋上,他的胳膊懸在一條新的白色吊帶上。「凱恩號」頂風停在它遭到撞擊時的水域裡。當時已是正午,被油煙弄髒的艦上彌漫著一股燃燒物散發出的陳腐的酸臭味。

  「很好,清點完了,威利。每個人都有下落了——可憐的『討厭鬼』——去航道入口處的航向是多少?」

  「081,長官。」

  「很好,操舵手,轉至航向081。舵工,航速15節——」

  威利說:「長官,請允許我到下面去關照一下運送遺體的事。」

  「當然,威利,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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