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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請你向法庭念一念你在1944年1月對馬裡克的評語。」

  「我已經說了,」奎格說,「他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是慢慢就涼下去了——」

  「我們有份證詞,少校。請你念念評語。」

  奎格用沙啞的聲音念了一段高度讚揚馬裡克的評語。

  「謝謝你,少校。那是1月份。現在到了7月份,6個月之後,『凱恩號』已經經歷過誇賈林和塞班島的戰事了嗎?」

  「經歷過了。」

  「下列事件已經發生了嗎:缺水事件、咖啡調查案、斯蒂爾威爾的軍事法庭以及禁放電影等等?」

  奎格遲疑了,「嗯,在那之前,已經發生了,我想。」

  「請你念念你7月1日對馬裡克上尉的評語。」奎格睜大眼睛看著複印件很長時間,弓著背,含含糊糊地念道:「自上次業績評定報告以來該軍官履行職責不斷改進。他一貫忠誠、堅定不移、一絲不苟、勇敢無畏、講求效率。我們認為目前他完全有能力指揮一艘1200噸的掃雷艦。他熱愛專業,為人正直,是一名出類拔萃的軍官,堪稱海軍後備隊和正規軍其他軍官的楷模,怎麼讚揚他都不過分。我們建議把他轉到正規海軍部隊。」

  「謝謝你,少校。沒有問題了。」

  格林沃爾德走回自己的桌子,坐了下來。證人以懇求的目光望著軍事檢察官。查利像患了風濕病的老人緩慢地站起來,他走到證人席前面,似乎正要講話。然後他轉身向著布萊克利,「不盤問了。」

  「你可以退席了,少校。」布萊克利說。奎格彎著背,低著頭,手裡滾動著鋼球,步履匆匆地走出了法庭——馬裡克曾上千次看見他以同樣的姿態從駕駛室穿過。

  37 裁決

  格林沃爾德說:「被告已辯護完畢。」

  「休庭至下午1點。」布萊克利說。

  當查利站起來首次陳述論據的時候,他臉上的神情就像一名乘著艦艇第一次參加戰鬥的水兵。

  「如果法庭許可,我想說明我簡直不知道怎麼來論述被告方提出的案情。我沒有什麼可反駁的,它根本不是案情。它與本案的指控或說明都沒有關係。它與被告人,或正在接受最高軍事法庭審判的行為更毫無關係。

  「被告律師在這次審判中提出的第一個問題是『少校,你聽說過「老耶洛斯坦」這個稱呼嗎?』我當時就提出了反對,我現在仍然反對被告律師在法庭面前所採用的整個戰略和策略。他的惟一的意圖就是把訴訟程序倒轉過來,結果被告就變成了奎格少校而不是馬裡克了。在某種程度上他成功了。他盡其所能地逼迫其他證人說出惡毒誹謗和中傷少校的許多話,而且迫使奎格在一時衝動、毫無準備、沒有律師諮詢、沒有得到海軍法律給予原告的正當的特權和保護的情況下當庭為自己進行辯護。

  「即便如此,可是被告律師這樣大肆誹謗、侮辱、刁鑽地提問以及誣衊證明了什麼呢?讓我們假設他企圖證明奎格少校的一切過錯都是真實的——我從未承認這一點——即使如此,他所證明的,我要說,除了奎格不是好軍官之外還能是什麼呢?他除了試圖提出少校在『凱恩號』上的任期內判斷力差、管理不好、把事情搞得很不愉快、亂七八糟之外,還能提出什麼呢?這就給予馬裡克上尉權力可以草率地解除艦長的職務嗎?我們的法庭能支持這樣的先例,一名似乎犯了錯誤的艦長可以被下級隨意解職?以及在發生此事之後艦長惟一求助的辦法就是站在最高軍事法庭的證人席上向一名懷有敵意的站在他的違抗命令的下屬一邊的律師一一解答那些瑣碎的牢騷問題並證明他的指揮決策是正確的嗎?這樣的先例只會給嘩變提供便利。它會徹底破壞指揮系統。

  「這次審判的惟一重要問題是奎格少校是否精神失常——是精神失常,而不是錯誤或惡行或較差的判斷力。184、185、186條只講到艦長在完全、徹底和明顯瘋狂的情況下才能就地免職。被告方沒有盡力去證實這一點,道理很簡單,不存在瘋狂的問題。不管奎格艦長犯過什麼錯誤,他的精神狀態過去是正常的,現在仍然是正常的,這一點我們大家和被告律師都知道。

  「在這個法庭的軍官中有哪一位和從未有過判斷失誤的艦長一起航行過?有哪一位已在海軍服役幾年以上的軍官從未在具有明顯的性格和性情乖僻的艦長手下幹過?指揮海軍艦艇可以給人帶來最大的精神壓力。艦長是極度受尊崇的人——在理論上。有些艦長離這一理想標準遠一些,有些離得近一些。但是海軍的用人原則是嚴格的。所以一旦發生爭執,在絕大多數情況下總是指揮官要專橫一些。他是受過戰火考驗的人,不管他有什麼缺點——甚至是嚴重的缺點——他是能夠指揮戰艦的帥才。

  「為了證明這一點我只需引用有案可查的一個事實,本案是30年來援引那些條款抨擊一艘美國海軍艦艇的艦長的第一案。而且即使在本案中精神病科醫生的科學檢查結果也強有力地一致地支持海軍指揮人員的任命體系。醫生們都說海軍將『凱恩號』交給奎格少校是完全瞭解情況的。

  「被告律師利用法庭給予他的回旋餘地和盤托出了『凱恩號』艦長犯過的或某些下屬認為他犯過的每一次錯誤以及判斷上的每一次偏差。法庭知道所有這些指責都是抱怨艦長對下級太嚴格和過分講究細節——僅僅為了一個目的——就是詆毀海軍的這位軍官在炮火下是個膽小鬼,我不想討論這個問題。我要讓法庭來判定一個膽小鬼是否能升任戰艦指揮官,且在經歷了15個月的戰爭之後一直未被上級察覺。我相信法庭一定能分清判斷失誤與怯懦之間的區別。我讓法庭來駁斥對海軍的這種誣衊。

  「讓我們來看看事實。奎格少校被授予了一艘老式的、破爛的、年久失修的軍艦的指揮權,他帶領這艘軍艦經歷了15個月的戰火而完好無損,並且完成了大量任務,令上級十分滿意。從未見過上級責怪他的記錄——卻只受到下級的抱怨。他是在軍官們敵視他對他不忠誠的情況下獲得這些令人滿意的戰果的。他是在內心十分緊張的情況下取得這些戰績的,醫生已經對這種內心的緊張作了說明——而被告律師卻抓住它不放,徒勞地將其誇大為精神失常。奎格少校不顧自己情緒上的障礙和全體軍官的不忠誠而取得的成績表明他在自己的履歷中留下的記錄不是壞的,而是良好的、令人欽佩的。他是忠誠的、勤奮的、極其小心謹慎的軍官,可是他被迫經受一場不公正的痛苦的磨難。

  「被告顯然沒有任何正當理由。被告律師沒有傳精神病醫生到庭來反駁醫療小組的檢查結果。他未傳醫生到庭是因為他找不到這樣的醫生。誹謗的烏雲一旦散開,事實仍然和開始時一樣。美國海軍艦艇的一名指揮官被隨意地非法地剝奪了指揮權。所謂184、185、186條授予的權力已被醫療小組駁倒。被告方沒有提出無論是精神疾病或其他方面的正當理由。專家的證詞已經證明從遭遇颱風直至奎格艦長被解職那一刻他操控艦艇的決策不僅是明智的、穩妥的而且是在當時的情況下所能提出的最佳決策。

  「事實證明被告是有罪的。在他的辯護中沒有一件可以減輕其罪行的事實得到證實。我確信法庭絕不會讓被告律師支配其情緒的玩世不恭的、侮辱性的企圖得逞。法庭定會查明案情並說明已為事實所證實。」

  查利和格林沃爾德兩人舉止的差異再分明不過了。軍事檢察官慷慨激昂地陳述完畢之後這位飛行員卻顯得溫和、歉疚、猶豫。他的目光不斷地在布萊克利和查利之間來回移動。他首先提到他是應軍事法官的要求很不情願地出庭為馬裡克辯護的。「我不願意,」他說,「是因為我瞭解為被告辯護的惟一辦法就是在法庭上揭示美國海軍一名軍官精神上的機能不全。這是我有生以來不得不完成的最不愉快的任務。我要說明一點,被告方現在不認為也從來不認為奎格艦長是懦夫。被告方的整個論點基於完全相反的設想:已升任美國海軍艦艇指揮官的人絕不可能是懦夫。因此如果他在炮火下行為可疑,必然另有原因。」

  格林沃爾德繼續以同樣平靜、膽怯的口氣回顧了所有有損於奎格的證據,著重強調了似乎給布萊克利留下深刻印象的那些證言,他強調說兩位精神病科醫生或以這一種措詞或另一種措詞都承認奎格有病。他一再重複地說應由熟悉航海生活的審判員斷定是否奎格的病情已嚴重到使其喪失能力的程度。他簡略地、歉疚地指出了奎格在法庭上的表現——回答問題模棱兩可、語無倫次、改變話題、說話沒完沒了——作為他患了精神疾病的進一步的對他不利的證據。他很少提到馬裡克,說的多是奎格、奎格、奎格。

  法庭辯論了1小時10分鐘,最後宣告馬裡克無罪。

  馬裡克和格林沃爾德在軍事法庭大樓外面的人行道上被一小群興高采烈的人圍住了,副艦長的母親摟住他又哭又笑。她是個矮胖的女人,戴一頂綠色的帽子,圓圓的臉上佈滿了皺紋,樣子就像她兒子的被弄皺的照片一樣。笨拙、沉默、衣衫破爛的父親站在母親的身邊,拍著她的肩膀。「凱恩號」的全體軍官都在那兒。威利·基思歡呼雀躍著,拍打著每個人的後背。一片嘈雜的祝賀聲和歡笑聲,大家推推搡搡爭著和格林沃爾德握手。「好了,聽我說,大家聽我說,」基弗高聲喊叫道,「聽我說,我們要慶祝一番!」

  「對!對!要慶祝!我們慶祝去!我們要喝它個一醉方休!喝它個爛醉如泥!喝它個不醒人事!」——一片粗俗的齊聲呼喊。

  「別嚷了,聽我講好嗎?一切都安排好了,在費爾蒙特共進晚餐。我已經訂了個雅座,我請客。我有錢啦!」基弗喊叫道。「今天是雙喜臨門!今天早上我收到了郵寄來的小說出版合同和一千美元的支票!都是查普曼出版社支付的!」

  遠離大樓一個街區的其他水兵們都驚奇地轉過身看著這一小群在炙熱的陽光下又嚷又跳的狂熱的軍官。「我要喝它個一醉不起。」哈丁叫喊道。「我要到酒精中毒的病房裡醒來。我喜歡這樣。」佐根森欣喜過度地抱住一顆桉樹的樹幹吻起來,他的眼鏡掉在地上摔碎了,他眯著眼看著四周,咯咯地狂笑不止。「只上香檳酒,」小說家吼叫道,「用香檳為第五次獲得自由乾杯。為擺脫『老耶洛斯坦』而獲得自由!」

  馬裡克困惑地眨著眼睛,「邀請格林沃爾德了,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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